“回南天”,通常指每年春天气温开始回暖而湿度开始回升时华南地区出现一段时间阴晴不定又极为潮湿的的天气现象。“粘稠附在你身上的湿气,感觉怎么扒都扒不掉。”导演高鸣把这种感觉贯穿在影像里,用镜头描摹出几个普通人生活暧昧又疏离的人生断面。荷兰当地时间1月28日,华语影片《回南天》亮相第四十九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导演高鸣等主创现场与观众们进行了交流。这位不惑之年的导演分享了自己拍摄长片处女作的创作的缘起是来自当时的人生困境,当观众问到导演是否找到人生答案时,导演回答说自己并未找到,因此才有了动力去创作《回南天》。
小人物的不同困境,是人生不同阶段的投射梳理
影片《回南天》讲述在春夏之交的南方,两男两女的日常,以及他们貌合神离又暗生情愫的故事。生活在城中村的杜鹃(陈宣宇饰)与小东(黄宇聪饰)是一对情侣,杜鹃在花店打工,梦想开一家花店。小东做着守湖保安,期待有一天能够重建游乐城小舞台,登台演出美猴王的故事。杜鹃在去客户龙老师(梁龙饰)家插花的过程中逐渐被神秘气息的龙老师吸引,小东在守湖的时候偶遇来放生的女孩园园(林子熙饰)。四个人的关系渐渐错位,暧昧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在他们的彼此映照中,回南天悄然而至……
影片中的人各怀心事,也各有困境,近在咫尺的情侣彼此捉摸不透,想要靠近的人也始终无法真正放下心防。
高鸣导演形容他镜头下的人物,都有那种“想飞但摔下来的疼痛感”,高鸣阐释自己片中的几个人物,就像花的不同阶段,“有的人是在怒放,有的人含苞待开,有的人已经开过,每个人展现出的生命状态是不同的。这些人物并没有任何一个在我的生活中有原型,更像是我对自己不同生命阶段的总结。”
《回南天》是“人到中年”的高鸣对自己的一次回望,也是一次“再出发”。
并非科班出身的高鸣十多年前曾经在机缘巧合下拍摄了纪录片《排骨》,讲述一个来自农村并没有什么文化的年轻人卖艺术电影盗版碟片的故事。排骨自己不看电影,但他经营的专卖文艺电影的盗版碟却成为影迷甚至许多著名电影导演淘货的天堂。这部纪录片令不少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很久以后知乎上还有一个问题,问的是“《排骨》里的主人公,后来怎么样了”。
那是曾经的高鸣离电影最近的一次,“从来没觉得我能跟电影有什么关系,突然一下子,觉得原来我跟电影距离这么近。所以后来还坚持拍,拍了400多个小时的素材。“
《回南天》剧照
但此后的十多年里,高鸣的电影梦并没有继续。曾经是成功商业品牌设计师的高鸣和妻子走上创业之路,妻子说,“你实现过你的理想了,接下来轮到你帮我实现我的理想。”夫妻创业一忙七八年,并不顺利,亏钱、欠债、抵押房产,高鸣说自己“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
生意失败的日子,高鸣很低落,一度出现了抑郁的症状。那时候他每天不说话,也不与人交流往来,喜欢去地处深圳的市中心却废弃着的大公园的人工湖边呆坐。
“在湖边坐久了,慢慢会产生一种幻觉。”高鸣说,因为湖边常有垂钓的人,钓上了没用的鱼,有时也不放生,直接扔在地上就被太阳晒成了鱼干,“我看着地上那些鱼干,慢慢就觉得我们所有人都像湖里面的鱼一样,有的人感觉自由自在的游着,有的人游到岸边上不了岸;有的被钓上来就被丢弃在岸上晒成了鱼干。” 高鸣觉得自己最像被钓起来装进了鱼缸的鱼,四面透明的好像哪都是出路,又哪都去不了,“被困住了”。
因为长久从事艺术设计的工作,也有影像创作的经验,许多感性的思绪在日复一日的湖边“呆坐”中逐渐在脑海中汇聚成影像,对自己人生不同阶段的回味和反思也具象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朋友的鼓励下,高鸣决定,重新开始。
《回南天》的主角小东,身怀一身耍猴戏的好本事,戴上面具抄起金箍棒就是威风凛凛的美猴王,而为了和女朋友讨生活,他只能化上小丑的妆容伪装自己。这两个意象在一个人身上矛盾地统一着,高鸣把它看作对自己的投射。“当我处于困境的时候,我也会开始梳理自己,这有点朔源的意思,回到自己的年轻时候看自己一路走来,反而清晰起来。”
《回南天》剧照
“南方新浪潮”有相通特质,想表达什么时候都不晚
“春夏之交,冷气流和暧气流的交织,空气中会凝结大量的水气,万物流泪,那是一年中最难受的几天。这种气候特征和人在低潮中的情绪是很像的。我对这个气候和情绪的关联有切肤的感受,所以能准确找出这种天气和低潮情绪吻合的点。”
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多年,高鸣对“回南天”的气候深有感触,也成了他触摸表达影像质感的开关。“导演有很多种,在现实里,有人喜欢破坏,看废墟的感觉,有人喜欢粉饰,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我的电影观是觉得拍电影就像修自己的房子,把生命中那些看似疑问的东西,好好地收集在一起,一点点修葺起来,直到闪耀出不同的光芒。我的创作也是在触摸这种感觉。”于是在电影里,“情绪随着时间和天气发酵,人性也跟着这种情绪的变化慢慢显影出来,不急不躁,模糊多义,非常南方。”
鹿特丹电影节的选片人恰巧也是被这种南方的气质所打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对电影的介绍引言评论《回南天》称:人们开始讨论“南方新浪潮”,是因为从《地球最后的夜晚》到《春江水暖》这些中国(亚)热带地区不断涌现出的电影杰作。在鹿特丹看来,这部影片所传达的南方独有的迷醉、潮湿的气息使人沉浸难以自拔。
高鸣本身非常喜欢华语“南方系”的电影,从岭南的老电影到台湾电影新浪潮的杨德昌、侯孝贤,再到第六代的娄烨,“南方的电影它们确实有一个特别相通的特质,南方的天气对于情绪氛围的建立是特别有帮助的。你仔细想想,有很多发生在南方的电影,其实都是比较情绪性的电影,那种模糊感、粘稠感,写在文本里面,其实能形成一个特别好的天然意象。”
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创立于1972年,是欧洲最富盛名的世界电影节之一。鹿特丹注重对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新晋青年导演的关注和扶持,中国导演张元、娄烨、黄骥等都曾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擒获大奖。对于此次入围,以及电影节给予的“南方新浪潮”的介绍,高鸣表示,“我个人其实不是很在意这样的标签,但我觉得这样的一种提法说明这个国际电影节的人也非常了解中国,以及中国电影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包括今天中国的青年创作者,比如毕赣的《路边野餐》、顾晓刚的《春江水暖》,这些电影所发生的地方其实相隔遥远,又有着相通的气质。”
《回南天》剧照
而在高鸣拍完《回南天》后第二年,市中心的废弃公园就封锁进不去了,这里之后将会改建成深圳最大的CBD商务区;而电影中另一个重要取景地白石洲,作为深圳的仅存的最大城中村也将面临拆迁,目前觉得多数的居住者已经搬走,未来这里也将建起摩登的超高大厦。“坦白讲,这个电影跟城市的变迁拆迁其实关系并不大。我拍摄的时候只是想我必须得在拆迁之前捕捉我故事恰好需要的那种荒废感。但我也很庆幸我的电影记录下着这样的一段城市面貌。”
《回南天》是高鸣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处女作。如今高鸣还会回想起自己刚刚开始拍片子时候的样子。2004年,刘高明就自己写了剧本,尝试拍摄。高鸣记得拍电影第一天,“摄影师问我,这个镜头怎么走位。我反问摄影师,什么叫走位?”后来摄影师又问他,“镜头要正打开始反打?”被摄影师问懵的高鸣告诉他,“我告诉他不管怎么打,只要能看到人物在这个空间里的活动状态和情绪变化。结果轮到摄影师懵了。”
时隔多年,高鸣再执导筒,主创团队中已经万玛才旦和耿军两位在华语文艺片领域颇有成就的监制,有了屡获国际奖项的日本摄影指导大塚龙治和帮助无数青年导演“妙手回春”的剪辑指导廖庆松。高鸣很坦诚,“和这些大师合作,和他们分析电影的每一个镜头,或者和他们分享我的人生经历我的想法,每一天的工作对我来说都是上大师班。”
“每年看那么多青年导演出来,很多人很年轻就拍了自己的长片,说自己一点不焦虑也是不可能的,但反过来想想,我觉得前些年的分心也是个人生特别好的经历。”人到中年的高鸣已经花白了头发,但自称自己是属于“晚熟的人”。高鸣欣赏伊斯特伍德、哈内克这些“大器晚成”的导演,“他们都是那种老而弥坚的导演,开始创作的时候虽然比较晚,但我好喜欢他们的创作,而且他们的艺术生命也很长。我觉得拍电影永远都没有晚或者早一说,只要你抓住了想表达自己的时刻,这样的契机就是好的。”
左起:制片人王磊、主演黄宇聪、导演高鸣、联合监制梁颖(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