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北京等地黄沙漫漫,几乎十年未曾刮入人们视野的沙尘暴突然来袭。十年,它的销声匿迹,倾注了几代治沙人的心血。十年,它又卷土重来,再次警示人们治沙之路漫漫,仍需久久为功。
怎么科学治沙,沙产业的路径在哪里?这些问题,伴随着现代治沙试验项目的开展,引起了人们的深思。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深入我国八大沙漠之一的乌兰布和沙漠调研发现,曾经荒凉死寂的不毛之地,正在开展菌草种植、沙漠土壤化改造、葡萄产业等生态实践,一到夏秋时节,茫茫沙漠上竟长出两米多高的绿叶草,几十种瓜果蔬菜长势喜人,葡萄酒庄园宛如沙漠绿洲。
然而,可喜变化的背后也深存隐忧。水指标缺口巨大、“治沙还是作秀”备受争议、产业化推广难……乌兰布和沙漠的生态治理道路充满艰辛曲折,科研机构、投资企业、政府部门三方都有委屈。
基层建议,生态治理要因地制宜,一定要树立大局观,算大账、算长远账、算整体账、算综合账,如此才能形成系统性的治理,实现生产、生活、生态的和谐统一,避免把生态保护变成昙花一现的“盆景工程”。
2020年8月26日拍摄的乌兰布和沙漠上的“沙漠土壤化”规模种植试验基地。记者王雪冰摄
治沙科研试水,几家泛绿几家“黄”
乌兰布和沙漠总面积近1万平方公里,由于黄河阿拉善段82公里西岸紧依乌兰布和沙漠,水土流失严重,每年输入黄河的泥沙达1亿吨。但同时,乌兰布和沙漠是我国最湿润的沙漠,地下水比较丰富。
基于特殊的地理条件,2013年乌兰布和生态沙产业示范区成立,规划对总面积1000平方公里的漠水相连区域进行“锁边治理”,随后多项沙产业治理项目纷纷试水。
在乌兰布和沙漠东缘黄河西岸的流动沙地里,有一片福建农林大学与阿拉善盟悦禾科技生态有限公司合作的菌草治沙示范基地。去年初秋时,记者曾在现场看到,黄色沙地上长出2米多高的菌草,形似玉米,枝叶茂密,地下水正通过滴灌毛管不断喷洒在菌草根部。
该基地试验负责人罗宗志介绍,菌草是可作为栽培食用菌、药用菌培养基的草本植物统称,具有生长速度快、根系发达、植株高大等特点。2013年,菌草技术发明人林占熺带领团队开始在乌兰布和沙漠开展菌草防风固沙试验。
“2020年基地种了近200亩菌草,经过几个月的生长,菌草能长到3米高。”罗宗志说,菌草的根系可以固沙,收割后还能用作牲畜牧草。
随后,记者来到重庆交通大学易志坚教授团队开展的“沙漠土壤化”生态恢复科研试验基地。易志坚介绍,“沙漠土壤化”与传统治沙有着本质区别,将自主研发的植物纤维黏合剂施加到沙子颗粒之间,采用力学原理方法,让沙子改性“变土”,进而具备土壤特性和保水性能。
易志坚给记者做了实地演示,将两堆沙子围成碗状,然后倒入同量的水,普通沙坑里的水几秒钟就渗完了,但加入黏合剂后,沙坑里的水能留存数分钟。
2016年开始,易志坚团队在乌兰布和沙漠进行“沙漠土壤化”种植试验,即在“沙改土”后的沙漠上,尝试种植各种植物。他表示,土壤化沙子保水保肥,节水效果显著。
“目前试验基地采用节水灌溉,农作物的灌溉量能低于当地550吨/年的灌溉限额,沙蒿、沙打旺、柠条等沙生植物可以在极低灌溉量甚至不灌溉情况下自然生长。”
如今,这片试验基地已经变成数千亩绿色农田,西瓜、萝卜、番茄、向日葵等几十种农作物长势喜人。“不仅长势好,黏合剂和‘沙改土’土壤的安全性也通过了第三方机构的检测,无毒无害。”易志坚说。
除了科研试验,有一些治沙产业已经见到效益。以沙恩葡萄酒庄园为例,该项目建立了3万亩葡萄林、4万亩防风林、3万亩牧草以及休闲度假基地,形成了沙漠种植、养殖、葡萄加工、生态旅游的沙漠综合治理体系,还有的企业在沙地种植绿色饲料,通过饲料循环养牛产出有机奶。这些都被当地作为一二三产业实现良性互动和可持续发展的典型案例。
“8年来一直在投资,没见一分钱回报”
通过多种生态治沙尝试,乌兰布和沙漠生态综合治理取得阶段性成效,但不少治理项目却在争议中前行,面临质疑和困难。
乌兰布和生态沙产业示范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杨学忠介绍,近年来示范区共引进生态治理企业76家,先后批准31家企业治沙项目规划,由于技术经验缺乏等,目前已实施的项目仅有5个,沙产业进展缓慢、成果并不明显。
菌草防风治沙项目建立之初,就伴随着“用水量太高”“沙漠里不可能长出南方植物”等质疑。
记者了解到,巨菌草原产地在非洲,适合生长在热带、亚热带地区的多年生植物。对此罗宗志解释,目前试验基地里的菌草使用地下水滴灌,耗水量与玉米相当。
然而,当地生态治理水指标缺口巨大,乌兰布和生态沙产业示范区管理委员会提供的数据显示,示范区生态治理需水量约为2.4亿立方米,然而上级下达的用水指标仅0.31亿立方米。因此,对于本身耗水量大的生态治理项目,管委会并不看好,支持有限。
市场不看好则在于经济账。作为菌草项目的投资方,阿拉善盟悦禾科技生态有限公司负责人温超有一肚子苦水:“8年来一直在投资,没见一分钱回报”。
“沙漠土壤化”技术也同样面临争议。“我们的技术是力学跨学科范畴,有些土壤专家、治沙专家不认同,至今没有任何一项国家科研项目立项,科研经费也只能全部从社会上筹集。”易志坚说。
投入成本较高也是个问题。据易志坚介绍,每亩沙漠改造成本约为2000元,加上施肥、灌溉等费用,综合成本将会更高。
此外,还有业内人士担心,这项技术里的土壤黏合剂成分会逐渐分解,三四年后土壤可能会恢复沙化。前来考察的不少企业由于较高的投资成本,打消了投资念头,目前“沙漠土壤化”技术还处在产业化推广前期。
2020年8月26日拍摄的乌兰布和沙漠上的菌草治沙示范基地,2米多高的菌草形似玉米,植叶茂密,地下水正通过滴灌毛管不断喷洒在菌草根部。
避免“造盆景”,实现可持续发展
20世纪80年代初,钱学森曾对沙产业作出一系列思考。他认为,有充沛阳光的沙漠戈壁,有可能发展成为农业空间,但当前沙漠、戈壁、阳光的潜力远未被利用,沙产业的研究还是空白,真正做到沙产业大发展还有待时日。
时至今日,我国西部地区都在积极实践,但真正实现沙漠的“绿富同兴”,基层政府、科研机构和企业建议进一步优化沙漠生态综合治理顶层设计,持续从技术、资金、平台建设等方面给予支持和帮助,避免“造盆景”。
“乌兰布和沙漠是我国八大沙漠中最有可能进行大面积治理的沙漠之一,因为这里独具先天优势,有引黄河灌溉条件,还有黄河侧渗补给水量。”中国治沙暨沙业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林业科学院防沙治沙首席专家杨文斌说。
不过,沙漠生态治沙的前提是要遵循节水原则。“做沙漠产业一定要选好方向,把握好产业的技术核心,否则的话就会容易走歪了。”杨文斌认为,干旱区缺水,每一滴水都很重要,生态用水必须是用最少的水做治理,确保生态安全;产业用水必须用附加值高的技术来引领,提高经济效益。
据了解,乌兰布和沙漠用水指标缺口巨大,如果过度使用沙漠地下水,会导致沙漠化加剧,得不偿失。但同时,防风治沙项目又离不开水。杨学忠建议给示范区分配更多的用水指标,协调满足乌兰布和生态屏障建设用水的需求,并在生态治理用水定价时,进行差别化定价,降低生态治理成本。
生态治沙还要与产业发展相结合,既要科学也要可持续。治沙技术也不能停留在“科研温室”,应积极探索生态治理和沙产业、旅游业等的融合,加快推进生态治理项目的产业化推广应用。
生态综合治理具有资金投入大、产业周期长、企业回报慢等特点,加之示范区自身财力相对薄弱,对企业扶持力度有限,一些企业目前未产生实质性税收,收支矛盾非常突出。采访中,乌兰布和生态沙产业示范区相关人士建议出台生态治理、沙产业发展等方面的专项鼓励支持政策,破解示范区生态治理困局。
此外,示范区作为内蒙古自治区级沙产业开发区、沿黄重要生态保护示范区,却尚未列入自治区产业发展、水电路讯等方面的统一规划,严重制约着经济社会发展。建议将乌兰布和沙漠治理列入自治区乃至国家大盘子统筹考虑,创新管理体制,建设一批交通基础设施等重点工程,切实推进乌兰布和生态屏障建设。、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