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建超越公司正式完成对银川贺兰山俱乐部宁夏火凤凰足球队的收购仅仅16天后,球队2月4日因未按时提交“工资奖金确认表”被中国足协公示,他们很可能无法参加下赛季中乙联赛。目前,他们仍在焦急等待。这种情况在当今的中国足坛并不罕见,和贺兰山一并被中国足协公示的共有9家俱乐部,其中中甲广东华南虎等已直接宣布解散。有消息称,贺兰山因为交表比截止时间晚了7分钟而被中国足协关在门外。
新股东入主为何仍未能改变这支宁夏唯一的职业足球队的命运?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贺兰山俱乐部被关在门外看似是简单的欠薪案,但它的背后,是在拷问中国足球的青训制度、低级联赛制度,而这些,是打造中国足球金字塔不可或缺的部分。
无法挽回的7分钟
新华社记者综合多个渠道了解到,银川贺兰山俱乐部提交“工资奖金确认表”确实仅比中国足协接受的截止时间晚7分钟,但这7分钟已很难挽回。
事实上,考虑到部分俱乐部经营现状和疫情影响,中国足协已先后两次推迟交表期限,截止日期从1月15日最终推迟至2月3日。既然如此,为何仍会出现晚7分钟的情况?
新股东福建超越董事长王超说,俱乐部在2019年高达上千万元的遗留欠薪问题还未能解决。在今年1月19日正式收购俱乐部90%的股权后,自己与银川体育局一直在做球员工作,希望能先完成中国足协准入保住球队,但过程并不顺利。
“银川体育总会已经起诉俱乐部此前实际运营方大连一手生鲜公司,通过民事诉讼为球员讨薪。而作为新的大股东我也和球员承诺,只要他们签字通过准入就会先给大家垫发两个月工资。”王超说。
“有球员犹豫到最后才签字,加上疫情导致物流不畅的客观原因,最后晚了7分钟。”王超表示,俱乐部已按程序向中国足协致函希望保留参赛资格,目前仍在等待足协决定。
然而,当时接受球员等相关人员委托起诉俱乐部欠薪的北京策略律师事务所律师刘正航告诉记者:“晚7分钟不管真假,可以明确的是工资确认表仍有一些人没签字。即使没有晚7分钟,俱乐部也很难通过中国足协审核。”
根据中国足协明文规定,逾期提交、不提交或所提交“工资奖金确认表”人员不完整等情况,俱乐部均无法通过准入。相关人员对中国足协公示内容真实性有异议,应在规定时间内提交书面材料。
在客观存在的欠薪和签字疑云下,银川贺兰山俱乐部获准参加中乙的前景并不特别光明。
多败俱伤的局面
欠薪问题,一直是困扰中国足球发展的痼疾。近年来,中国足协出台了严厉的“工资奖金确认表”制度打击欠薪行为。如果俱乐部不能在下一个赛季开始前如期提交由所有球员、教练员、工作人员签字的“工资奖金确认表”,俱乐部将被取消联赛准入资格。
先劝说球员签字确认“已领取全额工资”,等准入完成后再来解决球员欠薪问题,这在中国足球界已是公开的秘密。 除银川贺兰山外,广东华南虎副总经理王骞也向记者表示曾这样劝说球员。
据新华社记者多方了解,不止一个已经提交确认表的俱乐部存在欠薪问题,但都通过成功说服球员签字暂时度过了危机。
为什么遭遇欠薪的球员很多会选择签字?除了想要保住工作外,更重要的是现实案例中,一旦俱乐部因无法完成准入而解散,球员们几乎很难再讨回薪水。
根据现行规定,在俱乐部存续期间,球员欠薪案件由中国足协仲裁委员会负责;俱乐部解散后,应通过社会劳动仲裁或法院起诉解决。 刘正航告诉记者:“实践中不少案例显示,俱乐部解散之后的欠薪纠纷足协不管,劳动仲裁委及法院也不管。最典型的案例是大连超越俱乐部,去年解散之后,欠薪纠纷被足协以没有管辖权为由驳回,球员从劳动仲裁委一直诉至辽宁省高院,最终高院仍裁定管辖权不归法院。因此,在该领域仍处于立法盲区的情况下,贸然启动维权很容易走进死胡同。”
究其种种,中甲辽宁沈阳宏运队队长桑一非在近日俱乐部陷入签字风波后公开发出感叹:“球队还在一切都有希望!球队没了,结果只有双输!”
对于银川贺兰山俱乐部来说,虽然新股东的到来使得他们不会像其他球队那样直接解散,但一旦最终确认无法参加中乙联赛,那么对接手球队仅月余的福建超越来说也是巨大的损失。
王超表示,自己会尽力让俱乐部平稳运营下去,但不可能承担此前公司欠下的全部债务。球员们是否能够全部拿到欠薪,依然需要等待法院的审判结果。
业余青训的“职业困扰”
主打业余青训的福建超越为什么会想获得一个中乙资格?尤其是在中乙联赛普遍亏损的情况下?王超表示,这是因为自己在做青训中遇到了实际瓶颈,业余青训既难以保护俱乐部的利益,也无法为球员提供保障。
王超曾作为职业球员效力过多支中超球队,他退役后创建的福建超越俱乐部曾在2014、2015年参加中乙联赛,后将俱乐部转让给江苏盐城鼎立,福建超越保留青年队建制,开始专心经营青训,培养出多名入选国青、国少的球员。
但是让王超不解的是,主要为职业联赛(中超、中甲、中乙)提供后备力量的青训机构,却因为没有“职业资格”屡屡吃亏。
“我们是以培养职业球员为目的做青训,给中超很多球队输送过球员,通过培养转卖实现了自负盈亏。但因为我们不是职业俱乐部,没权利和孩子签职业合同。有经纪人怂恿家长去中国足协告俱乐部,然后球员自由身离开。经纪人牟取暴利,俱乐部却损失惨重,联合补偿机制也只是杯水车薪。” 王超表示。
“球员在我这儿训练全部免费。一个梯队一年非常节省也要花费200万,培养6年需要1200万。卖掉最好的那两个,就足够我养这个队了。但最好的球员就直接自由身走了,这样的损失承担不起。”王超表示。
目前中国足球有一个联合补偿机制,“但是(每个球员)进入中超补偿50万、中甲25万、中乙10万,和我培养花费的钱相比差太远了。”王超说,职业球员身价不应该是一个平均数游戏。
此外,王超告诉记者,他的U19梯队中曾有16名球员被一家中甲俱乐部整建制收购,以满足中国足协的梯队建设准入要求。结果一年后整个梯队直接“消失”,球队被解散了,球员也散了,直接损失过千万。
因此,越要搞业余青训,就越要弄一个职业资格。
王超遇到的瓶颈并非个例。2019年6月,记者在武汉尚文集团采访时,尚文集团董事长刘良斌也表达了同样的担忧。武汉尚文集团与武汉足协合作共建02-11年龄梯队,青训年投入上亿元,总受训球员多达700人。规模如此,“但俱乐部层面抵挡青少年人才流失的办法不多。”刘良斌说。
基于此,武汉尚文集团在2018年成立职业俱乐部武汉三镇,并在2019年从中冠联赛升至中乙联赛。
“中国足球需要恒大,也需要我们”
在等待结果的同时,王超表示他已做好两手准备,一旦中国足协未能“网开一面”,他计划带着愿意留队的球员和自己的青训球员重组球队,留在银川参加中冠联赛。
王超表示,他们来到宁夏,“一是福建和宁夏是对口帮扶,作为福建企业也是响应‘闽宁协作’号召。二是宁夏对足球的支持力度很高,球队的吃、住,包括球场、训练场地都是无偿的,能够解决企业三分之一的开支”。
“我们福建超越主业就是足球,想探索怎样做好青训和职业的衔接。当年徐根宝把上海东亚做到了中超,我们做不了中超,就想按中乙的模式来做。”王超说。
“宁夏要是没有球队了那真的很可惜,不少球员愿意留下来,我有信心能够冲乙。但这会浪费一年时间,而且中冠都是业余球队,对于我的小球员来讲锻炼平台也不够。”王超说。
一份业内调查显示,2018赛季中乙俱乐部平均收入仅为900万元,平均球员薪资支出达到800万元,平均每家俱乐部亏损2000万元。 王超规划,不管结果怎样,未来都将以低成本的青训球员为主参加中乙,打出成绩就卖掉继续反哺青训。
“我们的低级别联赛现在都靠烧钱运营,但中国足球不可能所有俱乐部都烧钱。欧洲一个成熟的职业联赛体系,一定有很多以青训转卖为主的职业俱乐部,中国却很少。”
“我们不是豪门,做职业也是为了青训。中国现在有数千个青训机构,愿意走职业的很少,这条路很艰难,我们希望能蹚出一条路来。中国足球除了需要恒大这样的大企业,我想也需要我们这样的小企业。”王超说。
王超认为,低级别联赛多家俱乐部解散给中国足球带来地震塌方般的变化,本质还是为前两年的过热还债。在2014、2015年,“当时参加中乙相对容易,一年运营600万元就足够了。最后卖掉是因为球员工资炒得太高了,没办法”。
“现在中乙俱乐部的球员、教练薪水很多都超百万了,俱乐部收入又不够,怎么可能长久。球员、教练看似拿了高薪,但是俱乐部一旦垮了,合同也都成了空。我是职业球员出身,知道球员的辛苦。”
事实上,有媒体指出,随着不少球队的消失,本赛季中国足球可能出现部分球员就业困难的情况。
“一旦球队投资人跑路,俱乐部想找新的投资人,有实力偿还债务的大企业看不上低级别联赛,像我这样想接手做下去的中小企业又不可能承担俱乐部之前的全部债务。结果就是新投资人望而却步,进来也没办法做。”王超说。
九家甚至更多欠薪俱乐部的背后,是超过200名职业球员的生计问题和投资人数以亿计人民币的投资。如何同时保障球员和投资人的利益,建立起良性的低级别联赛体系,无疑已成为中国足球亟待解决的问题。
“当然中国足协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制定了限薪等制度,现在还在挤泡沫的过程中。希望足协能听听中小俱乐部的意见,也希望未来中国的职业联赛能有像我们这样以青训为主的小俱乐部的生存空间。”王超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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