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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太日报记者徐剑梅华盛顿报道
一团乱麻里有一个绳结。华盛顿当下的乱麻里，这个绳结是詹姆斯·科米。
被总统特朗普以霹雳手段解除联邦调查局长职务迄今，科米保持沉默，扣住绳结不松开。他什么时候开口，华盛顿纸牌屋里，不少人日夜惦记。
（一）
科米56岁，身高两米零七，站坐都高人一截，松树般挺直的仪态，存在感强烈。据说，他擅长冷着脸讲笑话。
爱尔兰血统，天主教徒，殷实的中产家庭长大，念公立中学和全美排名前50名的大学，本科修双学位，化学和宗教研究，芝加哥大学法学博士。
17岁，罪犯闯进家里，他和弟弟被枪指住扣为人质，最终人平安，罪犯没抓到。案子轰动一时，科米第一回上头条。
23岁，去西非塞拉利昂探望参加和平队的女友，感染重度疟疾。在修女开设的丛林医院，他靠大剂量药物注射捡回一命。
两人是大学同学，但直到科米念完博士又工作两年后才结婚，时为1987年，科米27岁。夫妻登记为有收养资格的父母，有6个孩子，但儿子科林出生仅9天就因细菌感染夭折，是他们的伤心事。
科米的业余爱好是壁球和骑自行车，结婚至今没传出过婚外绯闻。婚姻稳定，事业也顺遂。博士一毕业，就给曼哈顿已故著名联邦法官约翰·沃克当助理，两年后首次进入美国司法部。
2003年12月出任小布什政府司法部副部长时，只有43岁，处理了从国家安全、政治丑闻到商业诈骗在内的一堆大案要案。
３年后“下海”，是最大军火商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副总裁和法律总顾问、桥水联合对冲基金法律总顾问。执掌FBI前，他是英国汇丰控股有限公司董事、芝大法学院教授国家安全法的高级研究员。
《纽约时报》6年前有篇报道说，科米从年轻时起就人缘好，受尊重，不仅因为业务能力，更因为愿意接没名没利的案子。
据说他为攒判案经验，公开放话说但凡其他同事不想接的官司，他都愿意接。当过他上司的联邦法官杰拉尔德·林奇说，科米活干得多而且好，“他有一种魅力，能与法官和陪审团非常有效地沟通”。
以口才好出名的辩护律师安东尼·里柯（Ricco）说，他“是书本智慧和街头智慧的罕见组合”，意思是他不仅没白读那么多书，还难能可贵地没有读成书呆子。他的一位多年好友兼同行则说，科米遇事冷静，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楚。
科米修身养性的功夫不错。白宫把解职声明发进各路媒体记者邮箱时，他正在洛杉矶FBI分局向员工讲话。据说他第一反应是有人恶搞，但接下来镇静地看完电视新闻，从电话里聆听华盛顿FBI总部传达特朗普发给他的解职信，然后继续向分局员工把话讲完，这才动身飞返华盛顿。
解职令即时生效，意味从白宫发布声明开始，科米就失去FBI所有权限和待遇，包括不能回办公室取个人物品。
（二）
联邦调查局的英文首字母缩写是FBI，不知是否巧合，对应着代表联邦调查局信条的三个单词：忠诚（ Fidelity）、勇敢 （Bravery）、正直（ Integrity）。
科米五官端正，身姿挺拔，说话时眼睛直视对方，看上去是很有忠勇正直之相的。
科米上一个相似的“高光时刻”，是在2004年３月。时任司法部长约翰·阿什克罗夫特（John Ashcroft）重病入院，科米作为代理司法部长，坚持法律高于情报，拒绝批准小布什政府不经授权在美国国内进行秘密监听的计划。
说不通科米，于是白宫办公厅主任安德鲁·卡德（Andrew Card）和白宫顾问Alberto Gonzales在阿什克罗夫特脱离生命危险当夜赶往医院，而科米闻讯抢先几分钟赶至。双方在医院重症病房对峙。最终，阿什克罗夫特和时任联邦调查局长mueller均表态支持科米并不惜为此辞职，迫使白宫最终让步。
科米后来在参议院作证时犹自气愤难平，陈述了两点理由，一是司法部长已将权力转交给他，白宫居然仍去逼迫一名危重病人；二是没有司法授权，白宫居然仍想蛮干。他说：“司法部已说明没有法律根据，如果政府还要做，我不能留下。”
这场“医院对峙”当时在美国的轰动程度，丝毫不亚于眼下科米去职掀起的风波。事后，阿什克罗夫特曾公开称赞科米对法治的坚持，“他真的是把（美国）宪法当回事”。
科米从年轻时就是共和党，2008和2012年两次大选中公开支持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但却被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提名执掌FBI。
据说，关键原因之一就是他坚守司法独立性和法律至上的名声。获得提名后，科米收获一片赞扬之声，在参议院以93票赞成、一票反对轻松过关。当时，联邦检察官戴维·kelley称赞说，“他（科米）将成为这一机构的道德罗盘”。
恐怕当时没人料想到，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科米坚守司法独立的名声几乎碎了一地。
（三）
多年前，科米谈起“医院对峙”，曾说：“这大概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困难的一个晚上。”当然他不会预见到他如今会在国会作证说：决定重启希拉里“邮件门”调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经历之一”。
2016年7月初，两党预选已见分晓，大选即将正式开锣，科米举行记者会宣布，联邦调查局经调查，无证据显示希拉里“邮件门”有意违法，建议不起诉，卸除希拉里包袱，大大得罪共和党。
10月底，距投票日不足两周，科米忽然致信国会，宣布重启希拉里“邮件门”调查，重挫其选情，被民主党怨恨地认为是希拉里败选一个重要原因。希拉里日前公开说，如果在科米制造“十月惊奇”前一天投票，她现在已经是美国总统。
科米在国会作证时，强烈否认他影响了大选结果，说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恶心。怎奈成千上万美国人，特别是民主党选民，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没有他制造的“十月惊奇”，希拉里能否打碎美国最高最硬的玻璃天花板？特朗普能否成为“美国历史上从没见过的总统”？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到底各占多大比重？悬念没有谜底，因为历史无法假设也不能推倒重来。
在这场阴谋论肆虐、鸡毛漫天飞扬的大选中，科米一再誓言守护FBI独立性，并以脱离共和党自清。但客观上，他在大选中的作为，显著影响了美国政党政治进程。
司法部副部长罗森斯坦在呈交特朗普的革职建议中严斥科米“犯下严重错误”，对希拉里邮件门调查的处理方式严重损害FBI公信力，其实不算冤枉他。
尤其令科米难以辩解的是，FBI早在去年7月起就开始调查特朗普竞选团队是否“通俄”，但科米在大选前夕宣布重启希拉里“邮件门”调查的同时，却对“通俄门”调查秘而不宣。
5月3日的国会参议院听证会上，科米因此遭到多名民主党参议员质问。虽然他坚称自己秉持同样的原则和程序，但显然没说服任何一位质问者。
美国历史上，联邦调查局所谓独立性本来就有不良记录，去年大选主旋律又是反建制、反“华盛顿沼泽”，再加上人身攻击、阴谋论和假新闻盛行，大选期间的科米在“邮件门”和“通俄门”调查上，泥足深陷于某种“囚徒困境”而无力摆脱——不论真实意愿究竟为何，不论作为还是不作为，再理性的个人选择，也会导致集体的非理性，必定影响选情，必定被猜疑政治动机，必定与维护联邦调查局独立性背道而驰。
就此而言，反倒是特朗普最终成全了他。从美媒爆料的内幕看，科米之所以突遭解职，根本原因是拒绝听命于特朗普，为了维护联邦调查局的独立性，在调查特朗普竞选团队大选期间是否与俄罗斯“共谋”上表现“主动、积极”。
也正因如此，人虽下台，反而被解套，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结束了。我会很好。”他说。
作者简介：
作者徐剑梅，新华社高级记者、十佳编辑，曾常驻内罗毕和伦敦，现驻华盛顿。
“华府风云”为作者对“特朗普时代”美国政治生态的所见、所感。在后真相时代，努力追寻真相。
（来源：亚太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