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万能青年旅店”是一个地点,它会在哪?
2020年春天,万青的排练场地从棉纺厂搬到了电影制片厂,他们在河北电影制片厂租了一个录音棚,最近正在检修一些设备。上周,摩登天空CEO沈黎晖开车从北京去了一趟石家庄,跟着万青探访了这处排练场地。那是一场演唱会录制,镜头里的场景很漂亮,像老电影里才会有的画面,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着黑白电视,里面播放的是正在进行的这场演出。录制结束,喝酒庆祝的时候,万青告诉沈黎晖,那个棚他们一租就租了6年,因为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修缮过,保留了80年代的国营单位气质。
“他们就觉得这个事儿特别伟大,还吹牛说,他们在那待6年可以做出4张专辑。”沈黎晖笑笑,表示并不相信。
“造访万能青年旅店”
草莓星云系列的第三场主题是“造访万能青年旅店”,沈黎晖扮演的角色是那个造访者。演出从《不万能的喜剧》开场,以《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结束,黑白影像和彩色影像切换,宛如在旧时光和现实中穿梭。
从今年5月开始,摩登天空推出“草莓星云”付费演出直播计划,开始探索付费直播的可能性。此前,摩登天空已经先后推出多个在线直播项目,包括“宅草莓”系列、“摩登OK!”、“云上小草莓音乐节“等,其中,部分项目实现了商业化,让数十组音乐人在疫情期间通过直播获得了收入。但这些活动很难常态化,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独立音乐行业在疫情之中没有收入的痛点。
摩登天空项目部VP、草莓星云负责人张翀硕告诉界面文娱,原本他们以为疫情可能两三个月就过去了,很快就能恢复线下演出,但是到4月初,国际疫情大规模爆发,公司预估很有可能在一年多时间内,线下都很难举办成规模的演出,所以从4月中下旬开始,公司开始探索更长远、更可持续的线上演出模式。
“今年的计划在1月份之前已经完成了,一年有50场音乐节,1500场LiveHouse演出,大量的艺人都已经完成了签约。那我们就想,能不能在线上做一个虚拟LiveHouse,让艺人可以在虚拟LiveHouse里面呈现更高质量的演出。”
于是有了新品牌“草莓星云”。“每一个艺人都是一颗星,大家凝聚在一起就变成了星云,而‘云’又有线上的寓意。”张翀硕这样解释品牌名字的由来。
演出的仪式感很难在线上复制,所以线上演出的难点在于,需要探索如何为观众提供不太一样的体验。在张翀硕看来,一个方向是强化创意和编导,另一个可能的方向是依托于VR、AR等技术,提供更多样的体验。艺人的属性不同,每场演出中创意和表达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草莓星云首场演出是痛仰专场
第一个试水者是痛仰乐队。张翀硕是这一场的核心策划人,他告诉界面文娱,演出的关键词是“在路上”。筹备期间他有过很多想法,但都觉得对于痛仰这样一支偏向人文的乐队来说,意义和态度传达的还不够。直到五一期间,他陪家里人去景区游玩,发现一些人在看到餐厅门口停了一辆武汉的车后,还是会在言谈中特别紧张。他的灵感来了。“这一期节目应该去武汉。武汉一切平静如常了,节目组在武汉录完节目,平平安安回来,这就是我们要干的事情。”
去武汉对摩登天空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2009年摩登天空创办了草莓音乐节,2010年就进入了武汉,武汉是中国原创音乐和独立音乐的重镇,从2011年开始到2019年,几乎每年春天,音乐节的第一站都是武汉。
这还是一场带有保密性质的演出。“去武汉的行为就是我们的态度,而且这个事情不说出来会更好,更像痛仰会做的事。”不仅仅是对外,一直到距离这个项目还有十天的时候,张翀硕才让核心的导演团队、执行导演团队知道了场地在哪,但他们仍然不知道演出是在武汉。
演出场地也是临时决定的。前期节目组了解到武汉有三个厂牌发起了推窗音乐会,希望能让大家在隔离的时代,可以从阳台和窗户里通过音乐和人交流。他们决定参与这个厂牌的活动。他们找到了武汉老城区中心地带的一处露台,这是民国时期万荣方的公馆,位置低矮,周围都是高楼,“特别能表达跟武汉的人间烟火连接在一起”的感觉。可就在他们落地武汉之后,武汉新增了五例病例,考虑到可能会给别人带来困扰,他们决定还是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在距离演出只有3天时,场地终于确定下来。那是一个荒岛,背后是长江,对面是一百多年前修建的江南造船厂。正式演出时,第一首歌是《西湖》,在武汉期间,节目组拍了两天武汉的东湖,日出日落,点点滴滴,他们原本的设想是在演唱《西湖》时用东湖的时空跟现场交织,但武汉连下了好几场暴雨,要不就是大雾弥漫,乐器都是湿漉漉的,最终这些素材没有呈现在直播中。
痛仰演出的那周,刚有了线下演出场地限流复工的政策,这场线上直播同步在23座城市29家LiveHouse播出,4413人参与了线下观演。
“一年前如果看到很多人对着大屏幕摇大旗Pogo、开火车,你可能会觉得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以后这样的事情也可能不会再有,这种情景会成为一种历史性的独特记忆”, 张翀硕告诉界面文娱。
线上的观看人气值超过38万。在张翀硕看来,如果对标综艺和影视行业,这个数据并无优势,但是在独立音乐领域,第一期的数据至少能给这个行业带来信心。
目前,草莓星云已经播了三场,还在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张翀硕觉得,还是应该尽力先把内容做好,然后用前三期来看数据和财务模型,再想之后该如何调整。“创意文化产业里,那些能做的长远、取得成功的事往往是始于兴趣和意义,而不是始于商业模型。”他们还把直播做出了限量版的体验——即使花了十多块钱,你也只能在48小时内看完这场演出,之后视频将全网下架。
作为公司的掌舵者,沈黎晖也认可这样不计成本的尝试和长期逻辑。他的态度是,先干着看,没定票房目标,甚至放弃了很多收入。有平台提出想要买下演出的版权,然后免费播放,被他推掉了。“我说我们就要付费,特别较劲,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我就觉得音乐人表演,线下收门票要好几百,但在线上是0,总觉得从价值上来讲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在沈黎晖看来,现在摩登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过渡期的一种尝试,和线下演出能给人带来的震撼感相比还是有差距。但等线下恢复起来,仍然会结合线上的部分,在他看来,到那个时候,线上加线下的模式会磨合到一个相对成熟的阶段。“以前我们这些事情更偏线下,和互联网平台其实也没有太多接触,但通过最近这几个月,我们跟几乎所有的平台都建立起某种合作关系,等线下恢复一段时间,我们会整合在一起去做一些新的事情,线上线下间将会有更多关联。”
对于观众和音乐人来说,疫情影响之下的不得已为之也将演变成一种新的惯性。沈黎晖相信,总有一天,线上会给人带来全新的体验。“可能三年以后,当线上的体验完全不同于或者超越了线下的体验时,很多人会不愿意去线下。那要等待一个技术革新的节点,到那个时候可能我们仍然是一家内容公司,但也会积极地拥抱所有的新的技术,创造新的内容。”
“但如果过早去做这些事,可能我们就变成先驱了。”沈黎晖似乎总有办法踩在正确的节奏上。
后海大鲨鱼“房间大冒险”
技术和内容的结合已经在探索之中。在第二期后海大鲨鱼的“房间大冒险”演出中,现场摆放了三十多块大屏幕,每一块大屏对应一个LiveHouse,每一个LiveHouse里观众都可以跟艺人连屏对话。他们最近也在谈一个真人结合虚拟场景的项目,让用户可以随时改变观看的场景。
这些演出除了能在爱奇艺、优酷等平台看到,也可以在摩登天空旗下的“正在现场”上观看。张翀硕也在思考“正在现场”的价值。这是摩登天空的技术后台,同时也是票务平台,过往草莓音乐节大概有50%以上的票都是在这个平台上销售,因此有几百万用户沉淀在上面。张翀硕觉得,它不是一个互联网APP,更像是摩登天空的专卖店。
但随着音乐平台、长短视频平台都开始对独立音乐感兴趣,摩登天空也免不了要介入平台的竞争中。在沈黎晖看来,既合作又竞争肯定是今后的常态,但摩登天空的思维方式还是偏内容公司的逻辑——笨一点,手工一点,不是那么很开放,可能跑得也没有那么快。
“尽管如此,在过去这么多年里面,我们也没有被干掉。从这点来讲,内容基因的公司可能也不太容易过时。”沈黎晖告诉界面文娱。
界面文娱对话沈黎晖
界面文娱 :这段时间有和公司的音乐人沟通过吗?他们最近是不是也没有太多的收入?
沈黎晖 :还好,收入肯定会不如从前,但是我觉得过去十几年里,摩登在音乐公司里面一直算是挺擅长帮音乐人赚钱的。过去当大家都挣不到钱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付很高的预付,其实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赌博行为。后来音乐节的系统让现场演出成为很多音乐人的主要收入来源。过去的几个月,摩登线上的活动真是有不少,参与的音乐人都是能有收入的。
大的艺人其实没那么缺钱,转线上之后可能他们在商业上的机会比以前更多了,我们有时候反而要去看的是一些腰部或者腰部以下的音乐人,所以我们线上的音乐节并不都是单场的演唱会,也会搭配一些腰部以下的艺人。我们也在预支一些版税,同时有些合约因为疫情可能要有调整,艺人对公司也很理解。实际上我们都在挺积极地去做收入,因为这个事儿我觉得挺严肃的。在软代言这些方面,其实收入比以前还高了,但整体来讲,线下是我们收入很大的一个板块,这块下降很大。
界面文娱 :公司层面会有资金压力吗?
沈黎晖 :有压力,但也没那么大。疫情一开始我就跟财务看了看现金流,我们可能在受影响的这类公司里算好的了。我们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说高管降薪,少量人员调整,这些都是比较正常的。
界面文娱 :和互联网公司相比,摩登天空的内容壁垒是指公司掌握的音乐版权和音乐人资源这方面?
沈黎晖 :像草莓音乐节这样的IP也是内容思维。你说草莓星云是不是一个渠道?当我们做渠道的时候,其实我们也是内容逻辑。从这点来讲,摩登在线下演出方面有一种比较精细化运营的逻辑和内容逻辑在里面,而且每一个场地又在孵化自己的一些内容和活动品牌,当然这可能没有那么快。比如,我们线下的场地,如果是渠道公司逻辑,可能我们一上来就要做20个场地,可是对于摩登来讲,我们花了三年才做了两个场地。在过去的三年,这个领域又增加了很多新的品牌,有一些连锁品牌跑在了我们前面,但我们仍然觉得这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拿音乐产业来讲,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变成一个很大份额的公司,而是在我们喜欢的部分拿更多的份额,这跟平台的逻辑非常不一样。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有越来越多人开始喜欢我们喜欢的事情,以前我们觉得这个事可能特别不起眼,现在盯着的人越来越多,这是我们的挑战,所以我们就需要在我们喜欢做的事情里挖掘更多的价值。
界面文娱 :怎么样才能让这件事有更多的价值?
沈黎晖 :比如说我们前几年做了hip-hop的厂牌,但在我们做的时候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音乐品类,准备了三到五年的时间承担亏损,然后慢慢建立品牌。可是我们成立厂牌之后很快综艺就来了,很多热钱进入,之后由于种种原因,这个事又沉下去了,后面又恢复了一些。
我所说的价值链条就是,一开始我们看中了一个品类,我们的逻辑就是做唱片公司、艺人经纪公司,同时也是演出公司,最开始成立MDSK厂牌,第二年做了好几个草莓音乐节的舞台,后面我们又做了独立的MDSK音乐节。这是我们原有的循环系统。延伸出的链条更长的一块,是我们去年跟希古尚博合作,现在正在孵化一个hip-hop的club,当然现在疫情会把脚步放慢一点,但这件事情仍然在往前推动,希望今年之内会开出第一家店。同时我们跟希古尚博成立了一家艺人经纪公司,也是由MDSK来负责,我们也会让签约艺人成为股东。当然我们肯定不是要开一家。当链条这么长的时候,看起来你是签了一个唱片公司,签了一个唱片合约和经纪合约,但是最终对一个艺人来讲,可能意味着更多的观众,更高的收入,更多的可能性。
但这些事情必须是一环扣一环非常结实的存在。一上来什么都干了,可能也就什么都关了,所以回过去看我们成长的速度,互联网公司可能比我们快10倍,100倍,但我们显然也是很稳健地再往前走,没有受太多其他人的影响。
界面文娱 :为什么摩登做线下演出场地三年才开了两家店,难点是在什么地方?
沈黎晖 :关键在于我们反应慢,也做了很多错的事情。比如说上海的Modern Sky Lab,我始终不认为它是一个正确的投资,因为我们投了2000多万去做了一个LiveHouse。当时,我们觉得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但是突然有一天我们意识到,如果同样一个艺人在一个最好的LiveHouse和最差的LiveHouse演出,票价是一样的,人数是一样的,做一个最好的LiveHouse,并不能解决你的收入问题,但是好像我们也需要那样一个作品,这就是我们的比较手工业的那一面。同样的例子还体现在我们一楼的录音棚,我们也投了差不多2000万了,几乎是亚洲最顶级的录音棚之一。但你说在这个时代需要不需要最顶级的录音棚?互联网时代你可以在卧室就完成一段音乐的拼贴采样。
如果说我们是一个纯互联网公司,只讲效率,这些都不会被批准。有的时候我觉得因为你是摩登天空,所以去做这样一些事。肯定有哪做的不对,但是我们之所以能活那么长时间,肯定是哪做的又对了。这个事我没想得那么清楚。
线下场地这块儿后来我们改成让别人投钱。从第三家开始,我们就变成一个运营公司,有点像酒店管理公司,只做品牌输出和内容运营。我们又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完全轻资产的模式这也是挺典型的摩登天空的风格,我们用很笨的方法先干出一个东西来,以后也可以迭代。
界面文娱 :互联网速度不会让你感到焦虑吗?
沈黎晖 :现在我们所经历的这些事情都是很短暂的,我不知道互联网未来的格局会怎么样,但在10年前也没有这些平台公司,包括Spotify这种公司。在互联网流媒体时代之前,是实体的时代,当免费MP3时代来临之后,唱片公司有过那么一段艰难的日子,但是一旦规则建立,内容反而可以在不同的渠道上跟用户接触。所以,不管介质发生任何变化,内容公司都能活得挺好。
界面文娱 :今年摩登天空做的这些付费直播项目,你有参与或给一些建议吗?
沈黎晖 :我现在很少参与,可能这些工作里面我的贡献连1%都不到。在我看来,他们做的很多事是错的,但是我又懒得管,然后这些事就发生了,从结果看好像也是对的。比如说他们上线“宅草莓”这个项目,我就觉得这种内容很粗糙,但那个环境之下可能大家恰好需要那样一个出口,而且“宅”的视角对应的就是UGC的内容,所以其实还挺合适。但是如果让我开始做决策的话,我可能会把这个项目毙掉。我们公司现在有很多年轻人,很多不同的部门,有些事并不需要我去决策,我也更多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界面文娱 :一般什么样的事会需要你决策?
沈黎晖 :可能是我强烈反对的事,或者牵扯到下一步发展战略方面的事。
界面文娱 :疫情期间都在忙些什么?
沈黎晖 :天天在院子里走两万步,因为我住在差不多算农村的地方,空气很好,有自己的菜园和花园,过得很舒服。每天为什么走两万步,是因为我要打电话,如果你光走两万步,你可能特别费劲,但是如果你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很快可以走几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