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好,人品好——兒子眼中的“三毛之父”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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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樂平幼子張慰軍接受亞太日報專訪。亞太日報實習記者郭啟晨攝

【亞太日報訊】(記者 許江山)張慰軍的朋友們都叫他“阿四”,因為他是張樂平的第四個兒子,他還有三個哥哥和三個姐姐。哥哥姐姐們年事已高,作為幼子,儘管自己也年過六十,張慰軍還是承擔起了整理父親畫作以及三毛形象保育和推廣的工作。

“八十年代末,我在香港偶然看到《三十年代上海漫畫》,這是日本研究中國三十年代漫畫的一本書,其中有幾幅我父親的畫,我給父親看,他看了也不出聲。”

父親的“沉默”激起了張慰軍的好奇,在他的舅舅、著名作家魏紹昌的幫助下,張慰軍開始尋找父親三十年代的畫作。至九十年代,他全面接手張樂平畫作的保育工作。張樂平創造的經典漫畫形象“三毛”,自然成為保育推廣工作的重點。

八十年“三毛” 精神不老

2015年,是漫畫形象“三毛”誕生第八十年,八十年來,許多人和事都改變了,“三毛”卻還一直是那個十歲的小孩。“他像是我的朋友吧”,張慰軍翻著手中的再版三毛漫畫說,“很多人評價‘三毛’接地氣,因為他身上有很多真實的東西。我父親選擇避開政治話題,創作兒童漫畫,通過當時兒童的視角,來反映真實的社會情況。”

1935年,初期的“三毛”形象是一個調皮、幽默的兒童。他有家庭,有正義感,生活在上海的弄堂裡,反映的是戰爭前相對穩定的上海生活。抗戰爆發後,張樂平停止了“三毛”的創作,直到抗戰結束,他開始創作《三毛從軍記》。

“我父親自己比較喜歡從軍記,我想是因為他傾注了自己抗戰期間的所見所聞在裡面。”抗戰期間,張樂平帶領抗戰漫畫宣傳隊輾轉中國宣傳抗戰,他親眼看到過日本人的屠殺和轟炸。“他們抗戰的時候曾經看到過日本軍隊到村莊掃蕩,經過被掃蕩過的村莊,遍地都是屍體和被強姦的婦女,到處都是被燒掉的房子……”

“我倒是更喜歡看流浪記,因為它的故事性更強些,”張慰軍說,“四十年代是中國天災人禍的時期,遍地都是流浪兒。但雖然裡面說的是當時流浪兒,但是它所反映的社會如今仿佛也能看到:雖然現在生活好了,但是貧富差距還是很大,還是有很多生活困苦的小孩。”

曾有人說《三毛從軍記》和《三毛流浪記》是沒有文字的文學巨著,著名作家魏紹昌先生也評價,張樂平畫出的,用文字未必寫得出來。

張慰軍隨即打開了手邊的《三毛流浪記》,“我父親在畫中的許多細節,很真實很生動,我非常喜歡”,張慰軍指著流浪記中一幅上海小學的連環畫說道。“當時上海地方小,住房被改成學校,叫民辦小學。畫中,每個人物都不同:小孩子不聽課,有的老師不說話,有的老師滔滔不絕,還有的老師一看就是個書呆子……包括繡花枕頭這種細節,都是很真實的當時生活的反映。”

校舍全景(三十三)。圖片來源:《三毛流浪記》

“還有這張三毛看小羊喝奶的畫,他先看到小羊喝奶,接下來看到大狗喂小狗……魏紹昌先生說,這幅畫將三毛孤兒的身份以及孤獨的情緒都表現出來了。”張慰軍合上書說:“很多人跟我說,他們看了流浪記的第一幅畫,就忍不住流淚了。”

孤苦伶仃(一)。圖片來源:《三毛流浪記》

解放後,老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反映貧苦兒童生活的“三毛”受到了質疑和批評。“一些人說‘三毛’的形象與當時欣欣向榮的新生活不符了,我父親受到很多質疑,他自己也很苦悶。感覺不能像以前那樣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了。”

一直到現在,也還是有人會問張慰軍:現在的小孩再看“三毛”還有意義嗎?畢竟生活已經不同了,“三毛”反映的東西太苦了。張慰軍笑著說:“我國外的朋友說,三毛不苦,反而太幸福了。因為三毛的貧苦經歷和樂觀精神,對一個孩子來說其實是一筆財富。你不知道他以後會怎麼樣,但是他吃過這些苦,他一定會積極向上,他雖然八十歲了,但是這個精神還是不老。”

“好好父親”張樂平

張慰軍用“畫好”、“人品好”兩個“好”來評價自己的父親。“畫好”因為張樂平精通的不止漫畫,還有國畫、水彩畫、速寫等等畫種,曾有人評價他為“中國的畢加索”。

漫畫宣傳隊沿途進行宣傳,右二為隊長張樂平。資料圖片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張樂平已經是上海比較有名氣的畫家,過著安定的生活。出於對國家的匹夫有責之心,他參加抗戰漫畫宣傳隊,從沒有經費到收編解散,張樂平八年以來一直在抗戰一線,創作了很多連日本人看到都震撼的漫畫。他畫過數量眾多的抗戰傳單、戰地速寫以及水彩畫、壁畫等。

張慰軍給記者講了這樣一個故事:1938年,張樂平和抗戰漫畫宣傳隊來到長沙,一次壁畫的創作中,張樂平遇到日軍敵機投彈轟炸,在梯子上專心壁畫的張樂平並未察覺危險的靠近,直到梯子下面傳來戰友的喊聲:“上面的同志,請馬上下來,日軍敵機來了!”張樂平才躲過一劫。解放後,張樂平在北京見到了這位“救命恩人”,他這才知道,當年的那位喊他下來的戰友,竟然是周恩來。

1957年,周恩來(左一)與張樂平(右一)親切握手。資料圖片

張樂平在抗戰時期創作了兩千多幅作品,多數卻毀於戰火,這讓張慰軍深感惋惜。張慰軍曾翻遍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卻只找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只有抗戰之後創作的《三毛從軍記》和《三毛流浪記》得以全套完整保存。

張樂平的另一個“好”——“人品好”,是張慰軍更加崇拜父親的地方。四五十年代,張樂平經常自掏腰包幫助周圍的人。時隔幾十年,張慰軍曾碰到以前的老鄰居,“他們跟我說很感謝我父親,說他在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們。”張慰軍說,“三十年代的時候,他的收入可供一個安定的生活,但是他並不看重錢,對有求於他的人總是傾囊相助。解放後的天災時期,他還收養流浪兒童。”

台灣女作家三毛與張樂平在1989年的合影。資料圖片

張樂平的作品和人品吸引了不少崇拜者,台灣女作家三毛,就是其中一位。而“三毛”這個筆名,就來自於張樂平創作的漫畫“三毛”。八十年代,作家三毛開始通過書信的方式與張樂平往來。張樂平每次都會親筆寫好回信,並交代張慰軍一定交給三毛。張慰軍和朋友通過一次次輾轉傳遞,將信遞到台灣,送到三毛手中。1989年和1990年,作家三毛與張樂平見了兩次面,並拜張樂平為義父。多年來,與張樂平通信的海內外“三毛”迷源源不絕,他們甚至會為“三毛”寄來自己製作的小衣服和小鞋子,並慰問“三毛之父”張樂平先生。

讀者來信和寄給三毛的禮物。資料圖片

2015年是抗戰勝利七十週年,也是 “三毛” 漫畫誕生八十週年。“三毛”樂觀面對貧寒和苦難的精神,收穫了人間的溫暖;以“三毛之父”張樂平為代表的抗戰文人也為苦難中的中華民族注入了前進不屈的力量。張慰軍在2015年香港書展《名家談三毛》分享會上說:“《三毛從軍記》和《三毛流浪記》中有許多是我父親曾經親身經歷過的事情,所以,有很多人說,張樂平就是三毛,三毛就是張樂平。”

7月16日,張慰軍在2015年香港書展《名家談三毛》分享會上回答讀者提問。亞太日報實習記者郭啟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