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科研标本,是贡献还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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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森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部分鸟类收藏

在史密森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展品背后,有一间巨大的、仓库般的屋子,装满了金属柜子,涂着单调统一的绿油漆。柜子里有超过50万只小鸟,但这些鸟可一点都不单调——它们多彩的羽毛简直闪闪发光。

“这些鸟在展示漂亮的羽毛;它们像一群小士兵一样排成列。鸟类分区主管海伦?詹姆斯(Helen James)一边指出一些特别的标本,一边说。“我们有一些极其惊艳的蜂鸟,比如这只蜂鸟的笔直鸟喙长度甚至超过它的身体。这是所有猛禽里最小的一个种——一只迷你小隼。

博物馆鸟类部分的负责人海伦·詹姆斯。

她说,大概每个小时都会有人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鸟。也许是一位来访的科学家,想知道一个物种都在哪里被采集到,以便判断它的地理范围。也许是一位古生物学家需要帮助鉴定一块化石,来重建鸟类的演化。也许是一位研究者想取走一点点样品,在实验室里分析某只鸟吃过什么,是否生过病或者中毒。

在詹姆斯看来,像这样的标本库的价值,以及不断添加新标本的必要性,简直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她对《科学》杂志上最近的一篇文章感到大为惊讶。

这篇文章警告说,科学标本采集对于小而孤立的动物种群存在潜在的危害。这篇文章还声称“标本采集对于描述一个物种或者记录其重新发现,已经不再是必需的了。

“这里有一个科学责任心的问题,非常值得关注。来自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伦理学家,同时也是文章的作者本?明特尔(Ben Minteer)说。“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小的种群,每一个个体都至关重要,那么用不着几个研究者塞满他们的标本包,就可以对种群产生影响。

国家自然历史博物的动物学家卡罗·鲍德温正拿着从库拉索岛附近深海捕捉到的单棘躄鱼

去年,明特尔的共同作者,来自英国普利茅斯大学的罗伯特?普什多夫(Robert Puschendorf)在哥斯达黎加的一座山上做田间调查时,听说一类曾被认为已经灭绝的树蛙刚刚又被发现了。

“当时一个同事在和我说这件事。 普什多夫回忆说。他和他的同事在那天晚上出去希望能找到这种树蛙,但是他们没能成功。到了早晨,他们听说有别人找到了,并且采集了一只做标本。

普什多夫说,这整件事让他改变了观念。“我在过去采集了许多动物标本,而标本也确实不可或缺。但是但这次的案例让他感到不安。“为什么我们需要就在这个时间点上采集动物,他问,“就在它们刚刚重新出现在一个地点……而你的采集事实上可能伤害了种群的时候呢?

传统上,收集所谓的“凭证标本是记录一个物种存在的最高标准。“这是证明你发现了什么的终极证据,对吧? 普什多夫说,“你拿到了整只动物嘛。

他和一个同事向明特尔寻求伦理学的建议,问他采集标本是否一直是最好的办法。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科学家可以用一些替代技术来避免捕捉那只刚刚被重新发现的树蛙——比如获取一些它的DNA,或者拍一些照片。

毕竟,科学界已经了解了这种树蛙。但即使研究者们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物种,明特尔说,当他们知道可能的影响后也不应该捕捉这个物种。对于他来说,这种事情简直理所应当。

“令我感到震惊的是,许多生物学家和博物馆团体认为这是对他们工作的全面攻击。明特尔说。

来自诸所大学和博物馆的一百多位科学家联名写信给《科学》,为标本收集辩护,指出它是不必可少的工具。研究者说,地球上估计有86%的物种还不为人所知。

“如果我们没有标本,我们就不能获得保护这个物种所需的数据。卡罗?鲍德温(Carole Baldwin)说,她是一位来自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鱼类专家。

鲍德温说,如果有人宣称发现了一种新的鱼物种,拿出来的只有照片和DNA,她是不会信服的,因为这些证据很容易误导人。

而且她指出,许多海洋生物不采集标本就没法发现。比方说,她所研究的深海珊瑚,需要乘小潜水艇才能抵达。

“珊瑚礁里大部分生物多样性,你从来都没见过。她说,“那些生物不是围着珊瑚礁游来游去,而是深深藏在里面。所以你拿照片和DNA来找我是没用的,没有标本?免谈。

她担心最近对于标本采集的批评会给公众错误的观念。在科学家们出发采集标本之前,都要得到来自监管机构的各种批准,鲍德温说“想要获得批准和允许采集标本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在史密森博物馆的鸟类部门,詹姆斯注意到最近一趟前往非洲吉布提野外考察需要7份不同的批准和审核。

考察队返回时带来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詹姆斯打开它,里面的托盘装着好几只黑白两色的小鸟,用大头针固定姿势,以便干燥时能保留正确的姿态。

史密森博物馆的海伦·詹姆斯说,从这些在非洲吉布提抓到的蟹鸻中得到的DNA可以帮助科学家们找到这个不寻常物种在进化树中的位置。

“这三只鸟叫做蟹鸻,詹姆斯说,“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特别的增添,因为我们之前从没有过蟹鸻科的现代遗传材料。现在科学家们可以对这种奇怪涉禽的DNA进行测序,并且找到它在进化树中的位置。

她担心明特尔的观点会导致危险的趋势。

“如果只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采集到什么珍稀生物,就停止标本采集,那就等于是说我们应该放弃采集标本。詹姆斯说,因为采集时不可能完全确定获得了什么。“我们担心钟摆会摆到完全停止科学标本采集的那一端,而我认为这会是一个灾难。

很久以前,一些科学家确实会刻意地采集罕见物种,这在今天是无法被接受的,詹姆斯说。但是她认为没有证据表明当今的科学标本收集导致了任何一个物种灭绝。她说真正的凶手是诸如破坏栖息地这样的行为。

与单棘躄鱼 (Chaunax pictus) 零距离接触——这只是从加勒比海库拉索岛附近的深海捕捉到的

“我们并没有声称科学标本收集是物种灭绝的原因,明特尔反驳说,“这是在夸张地、荒谬地解读我们的观点。

他说他和他的同事真正想传达的,是科学家应当谨慎、应当三思而后行——在把动物抓回去之前认真考虑替代方案。

“如果科学家群体出来声明‘我们有一套道德准则,我们遵守它,不会有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生物学家会做出这种事’,这很好,我们认为这些准则是好东西,声明也是好东西;但是要真的在无人旁观、无人监督的时候,还能在学界树立这种伦理氛围,这可就是难得多的另一件事情了。

关于科学家们如何监管自己需要更多的讨论,明特尔说,为了确保他们对标本收集的欲望不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