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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徐劍梅
2008年6月，在越南河內專訪全球婦女峰會主席、菲律賓裔美國人納蒂維達德。剛落座，她便潸然淚下。
亞洲時間那天早上，希拉里向奧巴馬認輸，宣佈退出民主黨內總統候選人預選。納蒂維達德毫不掩飾自己的哭泣，說她和希拉里都曾經歷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女權運動洗禮，是老一代女權主義者的中堅。希拉里身上，寄託著她們的夢想。
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這是第一次真切意識到，希拉里的白宮之路和女權運動存在如此密切的關係。
2016年11月10日，希拉里在丈夫克林頓（左）和搭檔凱恩陪同下，現身向支持者發表敗選演講。圖/法新社
那一年美國總統預選中的種種新聞，也讓很多人第一次驚訝地發覺，在美國很多地方、很多人群，性別歧視可能更甚於種族歧視。和世界其他地方一樣，這種歧視不限於男性對女性，也大量存在於女性與女性之間。
時隔8年，希拉里再次競選總統。4月的一天晚上，從大華府地區友人家出來，叫了輛優步拼車。車裡已經坐著一個年輕白人女孩，因為找了個法國窮男朋友，正和溺愛她的父親置氣——她的律師父親在得知女兒戀愛後，第一個問題不是男孩對她好不好，而是：“他有錢嗎？”女孩為此耿耿于懷。
問女孩會不會投希拉里一票，她斷然否定。為什麼？她以非常不屑的口氣說，她老公都在整個美國面前承認對她不忠了，她居然不離婚！
1998年12月19日，克林頓發言感謝那些向彈劾案投反對票的人，希拉里在旁支持性醜聞陰影下的丈夫。
幾個月後，到搖擺州賓夕法尼亞州採訪。按民調專家的說法，希拉里如果輸了賓州，贏得大選的概率只有3％。這個州的農業帶，生活著數萬阿米什人。他們講一種被稱為“賓夕法尼亞德語”的方言，拒絕汽車、電視、冰箱和洗衣機，出門或步行或坐小馬車，白天種莊稼養牲口，晚上集體讀經禱告，不參與政府的事。
希拉里最後輸掉賓州，得票率比特朗普低了1％。在賓州，除白人藍領外，阿米什人今年投票率也奇高，並且幾乎百分百投特朗普。各種原因裡，性別是重要因素。據說，按照阿米什人的宗教和文化傳統，“不能讓女人來領導”
希拉里支持者在集會中穿上印滿其頭像的衣服。圖/路透社
採訪中，幾乎沒人提到希拉里作為女性的性別魅力。支持她的人，覺得她強大、可靠、經驗豐富，為婦女和兒童權益作了很多工作。討厭她的人，覺得她虛偽，不誠實，對權力貪得無厭，不要說女性氣質，根本就不像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台政治機器。所遇支持特朗普的女性，幾乎都說：選總統不是選性別，不能因為她是女性就支持她。
從事多年國際報道，很少看到在西方選舉中，男性競選人被抨擊對權力貪得無厭，但反感希拉里的人，經常把權力欲作為她的罪狀。或許這不意味著什麼，但今年美國大選中，這個現象的確相當普遍。第三次總統候選人電視辯論中，希拉里正講著話，特朗普插嘴：“臭女人！”（nasty woman），瞬間網紅。
2016年10月19日，美國兩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右）與特朗普展開最後一場電視辯論。
一些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留學移民美國的大陸華人嘴裡，“希婆”已經是最好的稱謂。更多時候，她是“世紀妖婆”“老汙婆子”“稀拉痢”。其中一位國內最高學府畢業的女華人，對希拉里的稱呼是“老巫婆”。特朗普罵長胖了的前環球小姐是“豬小姐”，她說：“罵得太趕勁太痛快了，換了我也得這麼罵她。”
還是在兩黨預選階段，《US》雜誌專訪希拉里，其中一個問題是：成為第一位女總統對你將意味著什麼？你怎麼相信這會給女性帶來改變？
希拉里答，她一生都為所謂女性問題而奮鬥，並且為此自豪。但是：“我不想要人們因為我是女人而投票給我——我想要他們基於我的價值而投票給我，而我相信我的價值之一，就是我是一個女人。”
另一個問題是作為公眾人物，如何對待所遭遇的人格攻擊。希拉里說她信奉埃莉諾·羅斯福的一句話，最好把臉皮煉成犀牛皮。
想來希拉里的確煉成了一張犀牛皮。“三辯”結束後，人們問她被特朗普罵“臭女人”時什麼感覺，她回答說：“沒感覺”。但是，這張犀牛皮幫助她抵擋住無數攻擊，卻也遮擋了她的真實面目。人們總是覺得看不透她，看不清她，觸摸不到她的內心。在社交媒體上，真真假假的新聞將她高度汙名化，大選時分辯不清，以後大概也沒人再有興趣分辨。
水落石出後看她的敗選，固然有很多意外因素，但最根本的，還是她無力擺脫誠信質疑，也無力提供變革願景。有目共睹的是，她身後的利益集團過於龐大、過於盤根錯節，不管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都沒有力量和動能改變華盛頓紙牌屋政治。
不知是否有人悵惘：犀牛皮之下，希拉里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恐怕世人沒有機會看見了。
2008年2月21日，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參議員奧巴馬與希拉里在進行電視辯論。
2008年輸給奧巴馬後，希拉里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說，雖然失敗了，但美國政治那最高、最硬的玻璃天花板，已經有了1800萬道裂痕——她在這年民主黨預選中，獲得1800萬張選票。
這一次，她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性大党候選人，在大選中獲得6027.5萬張選票，比特朗普多出33.76萬張。她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五位贏得普選但輸掉選舉人票的總統候選人。
一直以來，希拉里支持者都象溫吞水，競選集會上不容易聽到激動的尖叫。投票日當晚，慣例有“大選夜”集會，希拉里團隊專門安排在鑲著玻璃天花板的紐約賈維茨會議中心。從下午3點起，排隊大廳就像春運時的北京火車站，擁擠著數以千計的各種族裔的人們，有男有女，有說有笑，不時有節奏地響起“希拉里”“希拉里”的歡呼聲。一位中年女子告訴記者，她早上就來了，盼望見證希拉里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時刻。
希拉里支持者聚集在賈維茨會議中心勝選晚會場地。
希拉里在次日發表的敗選演講中說，總會有一天，有個人，打破她沒能打破的玻璃天花板，並專門對“小女孩們”說：“永遠都不要質疑你自己的價值和能力，你配得上每一個幫助你追逐和實現夢想的機會。”
你可以相信她是偽君子，但即便是偽君子，她的這段話也是美好的，是這場暴露人性很多黑暗面的美國大選中，一句值得銘記的美好的話。
（本文作者徐劍梅，新華社高級記者、十佳編輯，曾常駐內羅畢和倫敦，現駐華盛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