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电视剧的本质是“欺骗”,是制造并贩卖一种幻觉,那么韩剧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无论是灰姑娘的爱情故事,还是主妇生活中的风暴和战争,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立足点始终不变,那就是:财阀权贵的生活纵然有着这样那样的便利,但这些遍身罗绮者始终都会爱上琐事成山、令人交替发出“啊噫咕”和“啊嘻吧”的平民生活。
财阀权贵的生活是不是只有利益交换、钩心斗角、阴谋算计、自我掩饰和角色扮演,对于绝大多数不属于这个阶层的人而言,永远停留在一个可供想象的层面。
韩剧对这种生活的想象非常单调,富人锦衣玉食的生活毫无人情味,肉食者鄙,本质上不过都是拥有金扁担的皇后娘娘,他们会在人情味的熏陶下毫无招架之力地臣服于酱汤、拉面和烧酒的魅力——这就是许多韩剧的出发点,类型各异、形式多样,总归都是平民的自欺欺人和自我催眠。
十月tvN水木剧《付岩洞复仇者们》延续的就是这种韩剧风格,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女性聚集在一起,她们被人欺、自欺,想却没什么能力欺人,她们彼此互相鼓励,结盟复仇,多数时间里却在幻想和恶作剧。
三十五岁的财阀家大小姐金正惠(李祅原饰)为巩固家族地位与财阀家的公子联姻,夫妇没能成功养育孩子,夫家掌权者健康状况堪忧、观念守旧,为了能够在继承战争中胜出,丈夫将私生子李秀谦(李俊英饰)接到家中,引发金正惠的不满,并产生向丈夫复仇的想法。
人单力薄的财阀千金为了复仇,开始物色复仇者联盟的成员,并相中了教授夫人李美淑(明世彬饰)和海产摊贩洪都熙(罗美兰饰)——前者长期遭受丈夫的家庭暴力,后者的儿子在学校遭遇欺凌问题。
除了心有余恨之外,这三位所处社会阶层、出身、经历、性格各有不同的女性毫无共同点。因为仇恨,金正惠将三人组织在了一起,成为一个结构松散、复仇方面没胆量没主见的小团体,除了聚在付岩洞咖啡馆做些不着边际、半途而废的策划,年龄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岁的三个人连恶作剧的胆量和手段都没有,更别提带有实际打击力的复仇了。
打着向各种不容易诉诸法律惩治的“恶势力”复仇的旗号,《付岩洞复仇者联盟》演出的其实是一部轻喜剧,从角色设置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复仇剧。
李祅原终于摆脱单一的冷面御姐形象,饰演了一个面冷心热、反射弧长、缺乏实际生活经验和圆融人际交际技巧的财阀千金。
从《请回答1988》里双洞门一霸豹子女士蜕变成发福的海鲜摊主之后,罗美兰的演技依然如故,角色战斗力却飞流直下,处世之道以忍为先,这种生活过得难免憋屈,但人物总体形象还是传统影视剧中的传统韩国妇女,没什么讲究,乐观,温暖而有力。
如果说罗美兰饰演的海鲜摊主代表着传统韩国妇女中的大婶类型,那么明世彬的角色则代表着书香闺秀型韩国传统妇女形象,伺候婆婆、丈夫,照顾女儿,忍气吞声,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有正义感但又不能做主、不敢出头。
罗美兰饰演洪都熙
三个女性角色,从设置上没一个角色配置了心机和算计,要么习惯单刀直入、要么习惯忍气吞声,这些都不是复仇所需要的能力。
复仇当然需要直率,但需要发生在瞄准实际给予致命一击时;复仇也需要忍耐,但忍耐需要用于等待对方一步步走入自己设下的陷阱。
从这点上看,“复仇”不过是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提出的假大空口号,他们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自知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又对后果感到恐惧,只想做点小动作让那些令人感到不爽的人倒倒霉而已。这种婴幼儿哭闹一样的手段大概也只有未经世事、天真幼稚的财阀千金想得出来。
李祅原饰金正惠
风水流转,各有千秋,主妇复仇,风靡全球。美国有横扫艾美奖的《大小谎言》,日本有最新推出的《太太请轻拿轻放》,韩国推出这部《付岩洞复仇者们》也算是应和时代的脉搏。
如果说以检察官和记者为主角的电视剧主要揭示社会中的大是大非问题,那么心怀怨恨的主妇想要表达的不过是生活中模棱两可的困境,而这些困境同那些大是大非问题一样困扰着普通人,普通人或许会选择不关心时事风云,但却不能选择不关心生活本身。
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日常生活和大是大非问题等同起来,做出非是即否的决断,日常生活的复杂性往往就在于置身于其中的人无法爽快地割裂一切令人不悦的毒瘤、告别一切虫豸一般低级的人,过上如意的生活。
日常就是一锅海鲜拉面,各种食材自带风味,彼此杂糅,试图用自己的气味压制住对方的气味,这个炖煮的过程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斗争和消耗。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此,所有人却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
《付岩洞复仇者们》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复仇,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三位女性主人公加上读高三的私生子不过是在胸腔里憋了一口恶气,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做出妥协,无法直抒胸臆,却又实在无法再继续憋下去了,总要做什么来透一透气,电视剧里的主人公是没有看个百八十集宫斗电视剧发泄情绪这一选项的,他们只能自己为情绪发掘出口,付岩洞咖啡馆里三个没主意的女人将之命名为“复仇”。
目标设定在希望在现有生活状态下获得更爽快些的有点年纪的观众,《付岩洞的复仇者们》拍得也只算是中规中矩,有传统韩国女性形象,有平民对财阀家庭生活漫无边际的想象,有平民酱汤生活对财阀的绝对征服,有喜剧成分也强调跨阶层女性团结起来彼此治愈的美好图景,几乎把韩剧底子里的那份“假”一次性展示个遍,但好像还是赚到了观众的真感情。
李俊英饰李秀谦
如果奔着悬疑和复仇情节,改编自韩国同名条漫的《付岩洞复仇者们》大概会令观众感到失望。
它结构松散,节奏平缓,角色无勇无谋,纯粹是来搞笑的。宣传期的推广短片几乎全都是三个女主人公幻想的场景,故事的本质还是围绕着不同出身的女性遭遇不同的生活困境展开,令人感到绝望的是,拥有的钱越少,拥有的问题就越多,这种情节设置一方面给罗美兰加了许多戏份,一方面也暗地里歌颂了一把有钱人:富裕允许财阀千金获得了贫穷不允许穷人获得的美德。
代表着金钱赋予额外美德的财阀千金,配着李祅原板着又板不住可爱外溢的脸,倒是可以满足喜爱她的观众所有心愿,毕竟此景不常有,此景不常在,莫贪天边月,珍惜眼前人。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