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沁俁 北京大學) 北京八月悶熱的早晨,駕校大廳裡是一如既往的嘈雜。那台看起來體積不小的空調,實際功率根本無法使偌大的教室冷卻下來,就更別說它早就因年久失修而隆隆作響了。於是大廳裡除了聽覺上的混亂,又加上嗅覺的繁複。夏天那股特有的熱浪混著各色學員的汗臭,再加上煎餅果子、韭菜盒子散發出的陣陣濃郁香氣,身處整個大廳絕對是對三觀的立體衝擊。先別著急問視覺的事,因為除了大廳裡的人頭攢動,真正大跌眼鏡的時刻還在後面。
在等了將近兩個小時之後,我的教練終於打來電話,說輪到陪我練習路考了。掛了這通解救我於漫漫"等"海的電話,我激動地拿起包起身要走。可忽然覺得周圍的人似乎比我還激動,大家竟都一路小跑沖向門口。大廳那個小小窄窄的門框前居然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動彈不得。畢竟中國人愛看熱鬧的心是不分地域,不分年齡的,能在短時間裡聚集這麼多看客,直覺告訴我這一定是出大事了。
等我擠到門口的時候,事件已經到了尾聲。地上躺著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男人,雙手捂著腦袋,臉上掛著猩紅的血跡。我實在不忍心多看,趕緊跑上了教練車。教練看熱鬧的心的確比我大點,他四處打聽了一番大概拼湊起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被打倒在地的男子是駕校的學員,和工作人員本來無冤無仇,只不過在模擬樁考的時候實在受不了指揮室大媽的罵罵咧咧,年輕氣盛就和大媽起了口角,哪曾想到指揮室裡又冒出個壯漢把他一拳卯倒。男子鼻血飛濺,倒在地上就不願再動彈一下。
具體情況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指揮室裡的大媽的確天天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無論來的是男女老少,能罵兩句的就一定不放過機會。她罵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嫌你上車速度慢,嫌你倒車技術差,或者乾脆就是沖你瞎嚷嚷兩句。我是實在不懂大媽的動機和心理,畢竟誰技術嫺熟還來這花錢練習啊。駕校掙著暴利的練習費,還不讓消費者享受合理的服務,這的確是佔領了山頭的霸王做派。我也好幾次憋著一肚子火,實在是因為體格不夠強壯,罵人功力也不夠精湛,再加上從小受到的文明禮儀教育,所以選擇沉默。對於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來說,上前理論理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更讓人驚詫的是駕校的人竟然氣焰更加囂張,一拳就把小夥打翻在地。
對於我的驚愕,教練倒是不以為然。"這算什麼,上次幾個教練一起把學員給打了,最後駕校還不是把他們都保了出來,罰點錢而已。再說了,這次打人的小夥是老闆的親戚,他怕什麼啊。"
我心裡一咯噔,這竟然還不是偶發事件。
"那上次為什麼打起來啊?"
"學員嫌教練態度不好,不好好教還老罵人。結果吵起來以後,邊上幾個教練幫著一起把學員打了。"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幸運,還好我遇到的年輕教練可能是因為涉世未深,脾氣秉性還沒有徹底改變,態度也算是和藹可親。但我又覺得震驚,這小小駕校竟然將惡劣態度當作常態。
"那不是也有更好的嗎,也有那種教練態度特好,對待學員特別溫柔的?"
"有啊,可我們才不愛上那兒去,當個教練跟當孫子似的,簡直本末倒置!"
教練居然用了成語來強調他的態度!這精准的用法,簡直標準例句,可我聽著總覺得哪哪兒都別扭。看著教練竟然顯得堅毅的眼神,我實在不由得擔心,不出幾年他也會變成另一個罵罵咧咧,脾氣暴躁,沒事找茬的駕校小霸。
可驚訝擔心之餘仔細想想,這些的確難以避免。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只不過現在連螞蟻都要占一個專道。最可怕的是,中國人還會變道,甚至加三兒(插隊)。欺軟怕硬,恃強淩弱的本事絕對是無師自通。這一個個變臉金剛,就像是在孫猴子畫的圈裡一樣肆無忌憚,管他外面天高地厚,只要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就要榨盡權利的最後一絲效用。
不過比起唐僧來說,這些圈裡霸王有更加深刻而清醒的自我認識,絲毫不會降低對外界的警惕,也絲毫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和實力。一旦走出那個圈,該當孫子當孫子,該夾尾巴夾尾巴。在圈子裡吹過的牛,說過的大話當然早就變成了霧霾,在更廣闊的天空下消散了。所謂一言九鼎,駟馬難追,那些都早已經是個傳說。或許也有幾個大無畏的,昂首挺胸走到外面的世界想找找感覺,不過也應該早讓外面的大妖精撕個粉碎了。也好,也好,時代的高鐵把那些不識相的人快速地碾進了歷史的塵埃,讓一代代的變臉金剛看著前車之鑒不斷成長。更陰,更虎,更彪。找准各自的階級和位置,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做著“霸道”和“王道”的實踐者,在各自的舞臺奉獻一幕幕更加精彩絕倫的演出。
駕校地方雖然不大,但所有理論可不都是從最基本的單位實踐起來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劃出個圈裡圈外。這秉性難除,也就不奇怪總有大小霸王輪番坐鎮了。所以錯不在中國人多地廣,層次分明,錯就錯在我們心魔難除,約束太少。素質高起來了,規範健全起來了,就算是人性本惡,那也得在人前戴著善良的面具,夾起尾巴,謙卑做人。
(编者注:本文作者吴沁俁,北京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