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瑪吉阿米餐廳內,古樸,幽暗,藏香裊裊。
我坐在窗前,手捧着一杯氤氳升騰的磚茶,那是提着金色茶壺的藏族姑娘,剛剛送來的饋贈。不遠處,一個小夥子抱着六弦琴,自顧自地彈唱着……在叮叮咚咚的樂聲中,我閉上眼睛,仿佛穿越到300多年前那個浪漫的夜晚。
可能,也是在窗前,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望見了那位讓他驚為天人的美女,寫下了“瑪吉阿米的笑容,浮現在我的心上”這樣的詩句。正是這句話,讓世人有了杜撰倉央嘉措與瑪吉阿米愛情故事的理由,也正是這些臆想,讓活佛變為“情聖”……
在這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真愛來過嗎?
“未降生的母親”
拉薩八廓街東南角,一棟黃色的三層小樓引人注目,那便是傳說中,倉央嘉措與情人瑪吉阿米相會的地方。如今,這座小樓被改建為一家藏式餐廳,並以“瑪吉阿米”的名字命名。
位於拉薩八廓街東南角的“瑪吉阿米”藏式餐廳
在眾多癡男怨女眼中,這裡如同莫臥兒王為愛妃修建的泰姬陵,也是“永恆面頰上的一滴淚”,於是,他們一批一批地前來“朝聖”,尋找至純至美的愛情,也在店內粗糙的藏紙上,傾訴自己最細膩的情感。
禁忌之戀,往往能誕生出最唯美的愛情故事,令世人唏噓。人們傳言,“瑪吉阿米”的窗戶是“紅塵窗”,窗外是阡陌紅塵,窗內是久違的寧靜。
西藏布達拉宮壁畫上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
按照世人的揣測,“紅塵窗”內,倉央嘉措換下袈裟,戴上長長的假髮和精美的戒指,成為了“浪子宕桑旺波”,享受着良辰美景,並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句:
“在那東山頂上,
升起潔白的月亮,
瑪吉阿米的笑容,
浮現在我的心上。”
“瑪吉阿米”一詞,乃倉央嘉措獨創,乍一看是一位姑娘的名字,其實有着更深層的含義。在藏語中,“瑪吉”意為“未降生”,“阿米”意為母親,如此一來,“瑪吉阿米”的意思就是“未降生的母親”。
瑪吉阿米的畫像
而在藏族人的觀念裡,母親身上彙集了女性所有的美,“未降生”更是代表神聖、純潔。這似乎意味着,“瑪吉阿米”只是倉央嘉措心上人的指代,並非其真實姓名,而她,定是位美麗的未嫁少女,有着母親般高尚的情懷,如同天女下凡。
那麼,倉央嘉措的心上人到底是誰呢?世人再次發揮了無邊的想象力,將她定位為一個叫達瓦卓瑪的姑娘,她美麗多情,和“宕桑旺波”兩情相悅,卻不知道自己愛的是活佛,倉央嘉措更是鐵心要帶達瓦卓瑪遠走高飛,並拒絕了五世班禪授予的比丘戒……
然而,世俗情感和宗教戒律難兩全,這一段美好的情緣以遺憾告終。不知是達瓦卓瑪主動放棄,還是上層人物從中作梗,總之,她回到了鄉下,與他人結婚生子,在無邊無際的相思中度過餘生,而倉央嘉措的懷裡,一直揣着達瓦卓瑪當初贈給他的一縷青絲……
“不懂愛,如何度化人”
我要等的人,不是美麗脫俗的瑪吉阿米,也不是哀婉憂傷的達瓦卓瑪,而是一個豪爽的藏族漢子——羅布。
羅布大哥有着黝黑的臉龐,身材不高,卻十分健壯。他做得一手藏式佳餚,喜歡交際應酬,經常通宵達旦地喝酒。羅布娶了一位漢族妻子,卻依然將朋友放在第一位,於是,婚姻帶給他唯一的不快樂,就是多了一份管束。
“我的名字不複雜,就兩個字——羅布,朋友們叫我‘蘿蔔’,也行啊,‘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嘛,”他對我說。
大家都說,羅布是個“故事會”,因此我急於向他討教有關倉央嘉措和瑪吉阿米的故事。然而,他講述的,卻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版本,沒有纏綿悱惻的癡愛成狂,也沒有盪氣迴腸的生死離別,有的只是一位絕世美女的驚鴻一瞥。
“瑪吉阿米”藏式餐廳內景
按照羅布的說法,在三百年前,那棟黃色的小樓是一座藏式酒館,倉央嘉措來這裡是為了找尋作詩的靈感。話說,有一天,倉央嘉措坐在酒館中,這時,門簾掀起,一位姑娘絕美的容顏一閃而過,正是在那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是活佛,詩人的熱情被激發出來。
之後,倉央嘉措多次光顧酒館,希望與姑娘再次相遇,然而,這位神秘的女子再也沒有出現。如此看,倉央嘉措與這位美女僅有一面之緣,想必未曾交談,也不會知道她的名字,“瑪吉阿米”很可能是詩人專門為心儀女子創造的名詞。
而也正因為此,“瑪吉阿米”成了世人心中最美麗、最神秘女性的代名詞,人們喃喃地呼喚她,卻不僅是在呼喚一個名字,而是表達了一種複雜的情感,那是對高尚品格的讚美,對完美戀人求之不得的惆悵,以及對美好事物孜孜不倦的追求……
“瑪吉阿米,如此絕世美女,那怎麼會是人呢,一定是仙女,是度母女神,”羅布說。
沒愛過瑪吉阿米,也一定愛過天下人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耕田織布、娶妻生子這樣平常的幸福,對於六世達賴而言,卻是求之不得的。
倉央嘉措的這句話,道出了男人的終極困惑,那便是:在道義和愛情面前,應該選什麼?
也許,在某個夜晚,倉央嘉措脫下華麗的袈裟,會發出一聲沉悶的歎息,那是對命運的無奈,也是對“自由人”生活的嚮往。畢竟,耕田織布、娶妻生子,如此平常的幸福,對於深處布達拉宮的六世達賴而言,卻是求之不得的。
這份似有似無的感歎,從他的詩作中流露出來,讓世人揣測、唏噓。與其說,人們喜愛倉央嘉措,不如說是幻想一種禁忌中的愛情傳奇,追求一份至純至美的真感情;與其說,人們推崇倉央嘉措,不如說是欣賞一個神秘的符號,嚮往一種遙遠的意境。
正因如此,倉央嘉措和瑪吉阿米的“愛情故事”,在經過無數次地構想和杜撰後,世世代代地流傳下來。也許,這些民間傳說與“經典”不符,上不得檯面,但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豐富了歷史,充實了文化,讓“世俗精神”取得勝利。
……
瑪吉阿米餐廳中,裊裊的藏煙,給所有的陳設蒙上了一層面紗。我突然意識到,倉央嘉措有沒有和瑪吉阿米相愛,真有那麼重要嗎?
宗教,需要傳教士,而愛,亦需要傳道者。前者,幫助人向神靠攏,後者,幫助人與人親近,都是功德無量的事情。縱觀倉央嘉措的詩句,樸實無華,平易近人,使陽春白雪歸於自然,將少數人享有的高貴藝術歸還民間。
這些詩句,源自思考,更誕生于平和。
1706年,除掉異己、掌權拉薩的蒙古汗王拉藏汗,上奏康熙皇帝,稱六世達賴“沉溺酒色、不理教務”。於是,倉央嘉措被解送京城,並在途中“病逝”,年僅24歲。
對於倉央嘉措的命運,坊間另有一番見解,那便是,他並沒有“病逝”,而是從此漂泊,來往于內蒙古阿拉善和青海之間,隱姓埋名,虔心弘法,直到64歲圓寂。
身處錯綜複雜的政治鬥爭,倉央嘉措不願反抗。於是,面對着窮凶極惡的蒙古兵,他淡定從容地走下山,並且願意用“死”換取短暫的和平。
“倉央嘉措,無疑是個懂愛的人,不懂愛,怎麼宣揚愛,不懂愛,怎麼度化人呢?”羅布說。
即便,他沒有愛過瑪吉阿米,也一定愛過天下人。
於是,誰又能說,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真愛沒有來過呢?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裏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采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采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采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裏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臺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