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中国主导的“一带一路”被认为与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通过援助西欧推了本国商品、货币和文化的马歇尔计划有相同之处,也是中国加强对周边国家影响的一项重要政策。2016年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虽然同比增长了40%,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投资同比减少了2%。
记者就一带一路政策采访了盘古智库学术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政治研究所张明。
记者: 一带一路是很有战略性的政策,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带一路的效果并不理想。比如说,2016年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同比增长了40%,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投资同比减少了2%。中国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也没有大幅度增长,反而减少了。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张明: 我觉得一带一路倡议无论对中国还是对沿线国家来讲都还是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的。尤其是在当前,我们可以看到自从特朗普总统上台之后,他退出了TPP的谈判,现在美国、欧洲很多国家民粹主义的浪潮在抬头,孤立主义、反全球化的声音比较多。尽管全球化有很多问题,但是过去几十年它的确是推动整个世界经济发展的力量。
所以中国在这个时候推出一带一路倡议,这是由新兴市场发起的重新来推动全球化的倡议,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2016年无论是投资还是贸易的数据都没那么强呢?客观上有这样一些原因。首先,一带一路是一个长期的战略,很难说在短期的一两年内就见到很强的效果。更加重要的是,一带一路沿线的国家,其实是市场化程度往往不太高,总体来讲其实投资的风险也是比较高的国家。只有新加坡的国家风险是比较低的,其他很多国家,包括东欧很多国家的投资风险跟美国、日本、西欧国家相比还是比较高的,有些中亚、西亚的国家投资风险就更高了。
因为目前中国企业海外投资主要是企业自主决策,是市场化主导的,会同时去考虑收益和风险,如果这个投资收益没那么高但是风险很突出的话,企业通常是不会考虑的。目前中国企业海外投资主要还是以欧美发达国家为主。尽管未来中国想推进跟一带一路国家的投资往来,但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慢慢才见效。
为什么贸易去年萎缩比较快呢?我觉得是两个原因。第一,去年中国整个进出口贸易都不太好。我们去年全年的进出口增长都是负增长。由于我们整体态势不好,所以对一带一路沿线的贸易也不太好。第二,因为一带一路很多国家还是资源出口国,比如说中亚,比如说西亚的一些国家。这几年整个的资源能源贸易都不太景气,所以资源出口国他们的出口收入通常来讲比较弱一些。所以资源出口国为代表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中国的经贸往来去年发展不是很快。这也是比较正常的。
记者: 您认为建设一带一路的过程当中有哪些风险?具体来说,到目前为止,哪些地方哪些项目的风险已经爆发了呢?
张明: 一带一路投资比较大的风险在我看来有两个:一个是经济方面的风险,一个是国家政策的风险。
所谓经济方面的风险,你可以看到中国最初做的一带一路的项目都是一些基础设施投资的项目,包括铁路、港口、电站。其实我们都知道,所有的基础设施项目都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就是投资金额大;第二就是投资的回报期比较长;第三就是投资收益是偏低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带一路项目目前民间资本参与的很少,因为民间资本要能赚钱才会投。所以说目前的一带一路项目其实主要是中国的开发性金融机构,国家开发银行、进出口银行以及中国的一些商业银行在主导。如果说整个一带一路投资,就是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收益率偏低的话,未来这些银行的融资,未来就可能面临因为收益偏低不能及时还本付息的问题。
国家政策变化的风险,我想说之前中国和缅甸的皎漂港,这个港口之前实际上面临着东道国政策变化的风险。密松电站也曾面临类似的风险。就是一开始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开始做,但是后来由于东道国政府的政策变化就搁置下来了,一下就搁置了很多年,最近中缅关系又开始好转,所以皎漂港这个项目基本上就落地了,我看到报道,第一批原油已经从缅甸皎漂港输到我们的云南了。所以说,政府的政策一旦发生变化,有可能对一带一路的投资造成一些风险。
记者: 一带一路的建设以国有企业为主,不是以民营企业为主。一些专家担忧,这会不会耽误国有企业的改革?比如说国企把一带一路的建设当成挡箭牌而不配合改革,这样的风险有没有?
张明: 目前的建设以国有企业为主,主要就是因为目前的建设主要是在基础设施,由于目前的一些特点,民间资本是不愿意也没有能力进入的。但是我们展望未来的话,如果基础设施打好了,换句话说企业未来在当地进行经贸交易有了一些物质保障,中国跟沿线国家的经贸往来就可能得到进一步的促进。所以我觉得下一步,当基建做好之后,可能中国跟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民间企业参与的热情会更高一些。这是我第一个判断。
第二个,您问一带一路会不会成为国企的挡箭牌来主导国内的国企改革?我觉得有一个原则,就是一带一路本身的投资是不是遵循市场化原则,这个很重要。如果是市场化的原则,就是说你出去不是政府给你施加压力让你出去的,而是你看到投资机会才出去的。如果是这个原则能够遵循的话,它就不会成为我们国企改革的一个挡箭牌,因为国企的改革未来就是以市场化为导向。但是反过来,如果国企做这个项目不是国企自己愿意做的,而是政府主导的话,这个的确就跟国企改革的方向有一些背道而驰。这样国企未来就有理由了,说我这个项目亏钱,不是我自己决策,是政府让我去的,这对国企改革当然有不利因素。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政府才要贯彻,就是中国企业到一带一路沿线做投资的时候,不要政府强制要求,而是政府鼓励,但是国企经过自己的自主决策之后,自己愿意去,这样的话万一这个项目出了问题,国企才会自己承担风险,才不会回过头来埋怨政府。所以这恰好是一个很重要的经验教训,就是说未来在企业对外投资中,无论是国企做投资还是国有金融机构做投资,都应该贯彻市场化导向的原则,这点很重要。
记者: 目前中国政府加强对资本外流的管制,而一带一路的目标之一是资金的融通,也就是人民币的国际化,这两个政策之间有一点矛盾。您认为资本外流的管制对一带一路的建设有哪些影响?
张明: 从2015年8月11号人民币汇改之后,由于贬值压力跟资本外流相互在加强,所以人民银行的确是收紧了对资本外流的限制。除了传统的银行跨境信贷,跨境证券投资,特别是这两年,特别是在16年下半年之后也加强了对中国企业海外直接投资的限制。
央行收紧限制的原因,的确是去年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增长太快,所以政府有担心,就是有很多企业到海外投资不是真正的投资,而是变相的资本外流。应该说这个政策的实施的确是有效的遏制了资本流出,也稳住了人民币汇率,但是客观上也像您所说的,也产生了一些不利的效果。比如说人民币国际化的放缓,因为限制资金的外流,离岸市场上人民币的流动性就受影响。还有就是的确影响中国企业对有些地方的直接投资,因为即使是商务部和外管局审核真实的投资,企业发现想获得外汇也变得非常困难,审批也变得没有以前那么顺利,通常时间会更长。应该说如果这样的话,的确对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上的投资有一些负面影响。
不过近期应该说商务部、外管局、人民银行他们也认识到这个问题,我看他们最近一些表态说,未来还会加强对企业海外投资的真实性的审核,但是如果真实性审查是没问题的是合格的,那么他们还是会加快对真实的海外投资的审批以及给他们提供相应的外汇。而且我们也看到了,最近其实随着中国经济的一些反弹,现在人民币贬值的压力有些下降。这个情况下,预期未来一段时间,对于真实的中国企业对海外的投资的审批,会稍微放松一些,外汇的可得性也会比以前提高一些。
记者: 目前政府鼓励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投资,而对其他海外投资加强限制。一带一路有关的海外投资大部分以国有企业为主。那么在海外投资当中,是不是出现另外一个“国进民退”的现象。
张明: 从目前来看企业海外投资基本上还是一个企业自主决策的,当然国有企业可能还有其他的考量,民营企业就更加市场化。所以我觉得民营企业投资,未来依然是市场化,就是哪儿可以赚钱就到哪儿投,比如说发达国家,欧美、日本能赚钱就去发达国家,新兴市场如果未来情况好转就去新兴市场。
在我看来,中国企业对一带一路的市场化投资可能“一路”更多,我指的就是海上丝绸之路。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从增长前景来看,“一路”上有东盟,东盟十国是现在一个很重要的新兴市场经济体,增长很快。还有印度,印度增长也很快,所以海上丝绸之路是把中国、东盟、印度这三个最大的新兴市场经济体连接起来,而且他们增长又比全球市场增长要快。所以哪怕是民间投资,在海上丝绸之路沿线也会投很多。在这种情况下,政府说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每年投300亿,其实这里面除了国企之外也会有很多民间企业进来,他们做的是市场化的投资。因为提了五年计划,可能在前期国有企业投资要更多一些,因为像我们前面说的,才开始做很困难,对这个国家不了解,然后投资又是基建。但是等到中国企业在海外市场已经比较熟悉了,等到在这个市场投资的收益率上升了,我觉得民间投资就会跟上。
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如果一个国企到海外一个国家做了一个海外的工业园区,跟地方政府谈好了,把地拿下来,园区盖好了,交通也做得很好,那么很可能一些民营企业,像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就会入驻这个园区。所以说我觉得在这个情况下,国有投资和民间投资是一个互补的关系。当然您提到的这个风险也在,所以我们还是要强调,企业海外投资要贯彻市场化原则,要有市场导向。在这种情况下就能比较有效的避免国进民退,最好是国有企业民间企业都能去海外投,而且能够相互合作,我觉得这是一个更加优化的海外投资的模式。
记者: 民间资本需要等待当地基建完毕之后才会陆续进入投资,您对这个时间有没有一个大致的预估?
张明: 这个的话可能国家跟国家的时间不一样。就像我们前面讲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发展水平不一样,有些国家是属于市场化体系已经比较完善,经济发展水平比较高,比如说东南亚一些国家。在这些地方现在民间资本已经找到了一些空间,就会进去。
前两天我们刚好在浙江调研,浙江有些民营企业在泰国做的就很好,一个民营企业本身是到泰国去做电力设备的仪表,后来发现做一个工业园区好像更好。他们就跟泰国合作,做了一个泰国罗勇工业园区,现在这个工业园区运行的非常好,带动了很多浙江的民营企业都到那儿去建厂,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正向反馈。对于这些经济体,可能就比较早一些而且已经发生了。但是对于另外一些市场化体系还不是很成熟,国家风险比较高,基建比较薄弱的国家,比如一些中亚、西亚的国家,可能目前能去的主要是国企,因为有政府保障,资金实力又比较雄厚。等到这些国企做的比较好,和当地政府沟通比较好,基建做好了之后,可能民间企业就会去了。
但是这个过程很难做一个精准的预测,我觉得它会逐渐发生,国家跟国家的情况不一样。就是希望五到十年以后,希望这些国家更能够吸引民间资本参与。我觉得,民间资本参与的越多,就越能说明一带一路战略发展的成功,因为民间资本是逐利的,他去就证明这里有发展前景。
(来源:日经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