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Airbnb在中國一直不溫不火

界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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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太日報訊】衡山路、武康路、思南路……上海舊時“法租界”區域裡的這些馬路,在濕漉漉的梅雨天裡,梧桐綠蔭映襯著磚紅色的老洋房,成為了精致海派情調的代表。

在不少這樣表面“傳統”的老房子裡,房間已經裝飾一新,被掛在房屋租賃網站Airbnb等平台上,以滿足更個性化的住宿需求和帶來投資回報。

80後Michelle是一名工程造價師,2015年年底,經過兩個月的選擇,她花了250萬買下了巨鹿路的一套老房子,成為了Airbnb房東。

我們和Michelle約在了距離她房子只有百來步的一家設計師打造的特色餐廳,這裡每天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

如此便捷、時尚的周邊環境最受短租客歡迎,Airbnb在巨鹿上的房源就有數十套,短租平台“去呼呼”上也不乏這附近的房源。

Michelle房子位於老式裡弄的二層,老房子樓梯走上去吱旮作響,但打開門卻別有一番天地:兩室一廳共五十多平方米,由設計師俞挺進行了造價20多萬的全方位的改造。這位設計師擅長充分利用狹小空間,將房屋的功能發揮到極致,他曾在《夢想改造家》節目中,對上海“水塔之家”進行了逆天改造。

設計師俞挺

Michelle是依然秉承“分享經濟”樂趣的典型Airbnb房東,“有的房東不喜歡住在出租的屋子裡,而我卻希望分享空間,與房客保持充分互動可以保證入住體驗的質量。”她說。

她將稍大的房間用作出租,采用榻榻米設計,還配有電影播放器,將白色的幕布拉下,房間便成為了臨時電影院。房間陽台擁有一面“綠牆”,綠牆的下部放置了一個迷你洗衣機,供住客專用。

與諸多剛進入短租領域的“房東”一樣,Michelle一開始選擇將房間掛在了Airbnb上,因為起步早、知名度高。然而這最初並沒有給她帶來生意。之後,Michelle又轉戰了去哪兒旗下的短租平台“去呼呼”,才逐漸有了更多客人。

這似乎出人意料,因為已成立八年的Airbnb在全球擁有強大的房東和用戶網絡,目前已開拓了191個國家,約200萬套房子。

不過,Airbnb從進入中國市場就很波折,2012年在香港設立第一個辦公室,因為當地政府指責其抬高房價而又轉到新加坡。

直到2015年8月,Airbnb才正式宣布進入中國內地,並引入紅杉資本中國與寬帶資本兩家中國風險投資機構。前者創始人沈南鵬是攜程創始人,並熟悉中國互聯網創投生態。後者的創始人田溯寧也擁有包括政府層面的廣泛人脈。Airbnb還與用戶眾多的微信合作,使用戶便捷地通過微信登陸使用Airbnb服務。

看似Airbnb為中國市場做的基本准備不錯,但明顯低估了中國市場的特性和復雜性。就像另一分享經濟鼻祖Uber進入中國,就不得不加入專車“補貼大戰”一樣,Airbnb在國內早有了一群效仿者,不夠“入鄉隨俗”就會被更接地氣的本土競爭者搶去商機。

在2011年到2012年間,途家、游天下、住百家、螞蟻短租(現已被途家收購)等先後進入短租市場。2015年7、8月,途家、住百家、小豬短租、木鳥短租分別獲得新一輪融資。艾瑞統計數據顯示,中國在線短租市場在2012年加速起步,市場規模為1.4億元人民幣,2015年中國在線度假租賃市場交易額達到42.6億元,2017年預計整個中國在線度假租賃市場的交易規模將達到103億元。

在與國內的“Airbnb”們競爭時,Airbnb在用戶、房源和本土化方面面臨著挑戰。

去年,安可曾在國內一所著名高校商學院上EMBA課,教授用Airbnb作為創新商業模式案例,安可早在2012年就注冊並且出國經常使用Airbnb,她覺得這個例子已經不算新鮮。但讓她吃驚的是,教授調查對Airbnb認知度時,將近90人的課堂只有寥寥不到1/5人舉手。

這種情況也正反映出了Airbnb的用戶細分化。目前Airbnb在中國辦公室還只有20多人的團隊,在國內社交、媒體平台看到更多也是Airbnb在世界各地房子的精彩故事,而對於中國情況卻少有提及。

像安可這樣較早接觸Airbnb的人群,基本都有海外居住或旅行經驗,隨著中國出境游、尤其是自由行比例加大,勢必有更多追求個性化體驗的消費者選擇Airbnb。數據就顯示,雖然歐洲是Airbnb最大的市場,但2014年用Airbnb的中國出境游人數增長了700%。

所以,目前Airbnb通過和窮游網、螞蜂窩合作,主要將出境游的中國游客作為目標用戶,為其提供海外短期住宿產品。據36氪此前報道,2015年第一季度,Airbnb通過窮游網頁面總預定數量為9634單,總間數也達到23389。

對於這種定位,Airbnb全球運營總裁Varsha RaoVarsha解釋:“我們是一家美國公司,還在了解中國本土情況的路上,希望能考慮得更加周全。我們在全球的業務已開展了八年,有很強的房東的網絡,所以專注境外游也是順其自然的事。”

與此同時,Airbnb在中國國內市場的用戶群,也主要以外國人、對Airbnb已有認知的群體為主,在整體市場份額上並不占優勢。

螞蟻短租CEO申志強在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表示,目前Airbnb對螞蟻短租的競爭並不大。“就我們的觀察,Airbnb的房東多為境外的游客提供服務,在中國一線城市比如北上廣還比較多。但在二線城市比如青島、大連、三亞的房源量比較少。”申志強說。

藝術家兮兮將Airbnb上的房間變成了自己的藝術作品,她將上海石庫門裡弄的房子重新裝修,其中一間房間是白色風格,滿地的泡沫上放置了一張大床,另一間房則是金屬風格,睡房需要爬梯子才能夠到達。

兮兮這一類的房子在Airbnb上是很搶手的,常常達到滿房狀態,如今,有人借入住的名義來房間拍攝,也讓兮兮不堪其擾。“房間的成本現今基本收回,但目前盈利也沒有太多。”她說。

Airbnb如何在中國獲得更多像兮兮這樣高品質的房源,是個挑戰。北京和上海是中國Airbnb最活躍的兩個城市,官網上顯示的北京上海房源都只有300+,但根據Airbnb內部算法,質量不高的房源都會被屏蔽掉,其實總量遠不止這麼多。

Airbnb目前在全球範圍內有200多萬個房源,但他們不願透露中國本地的房源量,業內人士預計其在中國房源數量約3萬間左右。而目前,去呼呼上的房量已經有15萬間,涵蓋國內一二線近兩百個城市;螞蟻短租現在已經在全國300個城市擁有30萬左右的房源量。

房源是眾多企業的重點問題。模式上,途家選擇B2C開放平台+自營,這樣可以盤活房地產庫存。而小豬、螞蟻等選擇C2C模式,是以擁有自有住房的個人房東為主。

住百家是Airbnb在海外的競品之一,主打中國人境外旅游短租市場,剛剛完成了2億元B輪融資。但創始人張亨德表示,近期住百家不會考慮國內房源市場。原因在於國內閑置物業不多,好房源更加稀缺,且和經濟型酒店相比競爭優勢不大。

Airbnb興起的背景,也在於歐美有多元化和廣泛的房源支持,“很多年輕人薪水完全夠自己搞個公寓住,再租出去一個房間或者客廳可能性比中國大陸地區大的多。再加上假期原因,他們跑出去玩的時候這種短期性流動房源就更多了。”在“知乎”上署名JulianaYang分享了其看法。而中國人普遍住房緊張,不少人尚沒有解決自己居住問題。

房產投資一直是中國人的普遍觀念,因此一旦擁有剩余房產,就會追求利益最大化。因此,就像Uber在中國出現“全職”司機一樣,Airbnb等房屋短租市場,催生了一批“二房東”。

90後的Nancy是個思維敏捷的女孩,專業是商務英語,自學過IT前端、網頁設計、PS,樣樣在行。2015年,Nancy開始對短租行業產生了興趣,在男友的支持下,她便辭去原來的工作,開始專職做“二房東”。

Nancy很大膽,一下子簽下了位於上海虹橋國際會展中心附近兩套公寓的2年租期,再添置了約六萬元的軟裝就“開門迎客”了。Nancy的公寓平日價格為568元/天,由於地理因素,她的公寓常常能夠吸引商務客人,而當會展中心有大型展會時,她的公寓就非常搶手,高峰時房價可超1000元/天,短短的一月,Nancy便實現了其作為“二房東”的房租回本。

在短租生意中,房間的定價頗為重要。一般來說,對於房東在平台上的定價,平台會根據房間的地段好壞、裝修標准等情況給予一個指導價,在指導價的基礎上,再根據淡、旺季及房間出租情況進行上下浮動。

Nancy將房價定在其原本房租的3倍左右,按照推算,一個月中只要住滿11天就能回本。她表示,每年的12至1月為淡季,大概只能維持收支平衡,而在暑假旺季,收入比淡季多2/3。其房間一年的出租率在75%-80%,旺季可以達到100%。

一直以來,Airbnb倡導分享經濟,它做的事只是將分散的資源聚合在一起,並不承擔任何成本。Airbnb的利潤全部來自於中介費用,它向租客要收取6%-12%的服務費,同時向房東收取3%的服務費。

去呼呼目前與房東則有多種合作方式,去呼呼向房客收取佣金或管理費,或者免去這部分費用換取免費入住機會做營銷。

“去呼呼的平台目前是開放式的,能夠接入當下幾乎所有的短租平台,當自己的房子一開始並不那麼有名時,對於房東來說,引流就是最關鍵的了。”Michelle說。

Airbnb一直堅持輕資產化,並減少接觸到房間需求方的中間環節,將傳統酒店模式中的冗余成本削減,只需要少量的成本投入包括購置服務器和雇佣少量人員,就能夠實現擴張與利潤的持續增加。目前Airbnb有1600多名員工,共管理著全球191個國家的200多萬個房間。

但越來越多的二房東開始在Airbnb等平台上面出租房源,尤其是在中國國內,房東管理就變得更加挑戰,更加本土化、靈活性的解決方案成為必然。

比如,Airbnb提倡的是房東、房客同處一室,獲得當地人的生活體驗。而在中國,大量如Nancy這樣以出租房子為主要盈利的專職二房東,可能居住離出租房很遠,房門鎖隨之成為另一個痛點,這也是Michelle和Nancy提到次數最多的問題之一。

2014年,去哪兒成立去呼呼以智能門鎖切入短租市場,並以獨特的定位迅速站穩腳步。據去呼呼介紹,包括非獨有房源,去呼呼平台有15萬間房,其中5萬間左右安裝了他們的智能門鎖,這種密碼鎖市場價在一千元左右,此外裝鎖需要人力和時間成本,目前裝鎖都需要排期。

2015年11月,順應市場的需求,Airbnb也在注冊房東中推廣“無匙入住”,鼓勵房東啟用Nest、Yale等公司推出的智能門鎖,這樣房東不在時房客也可以自行入住。

不過,Airbnb缺乏即時通訊功能仍然是個問題。

初來北京工作的李小姐希望通過Airbnb先找到落腳的短租房。Airbnb平台上所顯示出的房屋狀態很大比例都不准確,“除了標有‘即時預定’的之外,都需要提前和房東溝通,前後的溝通成本太高。”李小姐對界面新聞表示。

此外,房東每回一條信息,住客都會在短訊、郵件中各收一次,信息特別冗雜。不少房東和住客一旦確立租房,都會自行相互添加微信便於溝通。

去呼呼和螞蟻短租就開發了房東助手等管理系統,包含了房態管理、密碼鎖管理、收益管理等功能,房東和房客還可以進行語音實時通話。

除了用戶和房源問題,像所有外來者一樣,Airbnb產生了水土不服的情況,主要表現在房東與房客的信任、安全、保險、靈活便捷度等問題上。

Airbnb的出現建立在歐美國家完善的實名制、社會信任度高、樂於分享的文化基礎上,從而也為旅行者提供了更本地化、個性化的體驗樂趣。在中國,人們對陌生人的接納程度還相差很多。

安可就曾在美國波士頓住過4個科技創業者合租房的閣樓,在荷蘭阿姆斯特丹遇到的女房東是現代編舞,家裡掛著毛澤東波普藝術畫。

安可在上海也住過一間布置非常有品味的Airbnb,房東Paul是此前在國際酒店集團工作的海歸,目前創立了自有短租品牌,在上海有幾處房源,提供一次性洗漱用具、拖鞋,樂視電視,應急小藥箱、保潔阿姨打掃。這種准酒店的服務標准具有競爭優勢,不過多少也缺乏了在海外Airbnb與房東同住的體驗。

申志強對界面記者表示,在目前中國的短租市場,房東和房客雙方的安全和信任問題是最大的痛點,因此Airbnb“放手”的模式會影響房東和住戶的體驗。

阿騰不久前剛去台灣畢業旅游,選擇入住Airbnb節省了比住酒店便宜一半的開支。但找到這間房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到達台北已是晚上,房東還在忙工作,同時不願意給到直接聯系方式,雙方只能在Airbnb上溝通,結果阿騰在地圖顯示的房子附近找了近30分鐘才找到。

螞蟻短租結合中國市場特點,加速建設認證和信用體系,哪怕要走比較重的運營模式:派出大量地面服務人員對房源進行實地核驗;在房客端,實行實名制驗證,並引入螞蟻金服旗下的芝麻信用體系,實現信用共享。

針對房客的人身安全和房東的財產安全,目前,螞蟻短租、去呼呼以及小豬短租已向房客提供Airbnb還未有的人身保險和財產險,消費者在入住期間發生的意外都在保險之內。

對於房東與房客可能共處於一個屋檐下的Airbnb模式,去呼呼創始人張澤表示,去呼呼現階段不會碰。

“因為這牽扯到更嚴重的安全問題。要拿出來自己住的房子來與別人共享,到今天為之,我還沒有看到中國人這個習慣的形成。即使是Airbnb,據我說知,今天他們60-70%的房,已經不是自有房東拿出來分享的。”張澤說。

有人認為,Airbnb的水土不服,也是因為短租行業非標惹的禍,所呈現的隱患會不斷發酵。

相比酒店業,非標准住宿個體差異較大,短租市場的房屋標准很難統一,國內也尚無適用的法律、法規對其進行約束。一些個人房屋、小型酒店客棧規範度較差、安全隱患較多、服務意識欠佳,常常成為投訴重災區。對於房東,也缺乏更有效的管理、保護機制。

Nancy向界面新聞講述,常常會遇到有房客希望提供類似於酒店的標准化服務,還會出現客人損壞東西的情況。“還有些奇葩房客會給出惡意差評,有些房客會利用私下付錢來壓價。”Nancy說。

今年3月,螞蟻短租推出“優質住宿計劃”,將從房源品質、房屋設施、房東服務三大維度評估房源,涉及九大標准、27個細節,包括床品質量及衛生、隔音效果、炊具等各種細節設施,此外,房東是否提供租車、本地導游等增值服務也在評選標准之內。

去呼呼在今年4月發布行業標准,從非標准住宿定義、行業准入門檻、房源線上、線下管理、硬件設施、服務標准、平台房源服務體驗等幾個方面作出規範。

但在安全標准方面,目前短租平台上的房屋只是遵循所在小區或街道的標准。

近期,鉑濤酒店集團、尚客優酒店集團、如家酒店集團都開始涉足公寓市場,也把傳統酒店的標准引入“非標”住宿中。

以如家旗下的民宿品牌雲上四季為例,其總監李倫表示,加盟其品牌,要求地理位置在景區、房量限制在30間內、有地域個性化特色、屬地合法,業主自主管理,價格自定。這幾個條件涉及的標准有:開發標准(位置)、產品標准、管理標准、價格標准等。

在符合基本條件後,如家會對民宿的物業做檢查認證、配備管理系統,對同區域民宿共享數據標杆和賓客網評分值,並且會有考核與退出機制。

中國旅游研究院楊宏浩博士表示,非標民宿並不是沒有門檻。對於民宿客棧的規範管理,可以參考發展民宿多年的台灣其民宿法。

楊宏浩認為,民宿發展中最大問題是消防安全,例如北京四合院裡面建設民宿,很多時候很難拿到消防證。此外,社會治安問題影響很大,治安不太好的地方想發展民宿很難。“我認為民宿是農家樂的升級版,但是不等於農家樂。所以未來,硬件設施和軟件服務都應該有基本門檻,在這之上可以再去發揮。”他說。

據易觀智庫《中國在線短租市場模式盤點報告2015》顯示,途家在國內占據最大市場,而住百家領銜海外市場。由旅游平台攜程、去哪兒推出的短租服務占據第二陣營。小豬短租、螞蟻短租等雖然有一定的規模,仍在第三陣營。

就在2016年6月22日,途家宣布收購螞蟻短租,此前途家網CEO羅軍曾多次公開表示要發力CtoC業務,並購螞蟻短租將能夠加強開放平台的能力,獲得更多個人房源。

面對本土企業的競爭,Airbnb如何迎合本土化的需求,又保持國際化影響力,拿捏其中的平衡是品牌策略關鍵。

2011年趕集網試水O2O模式,螞蟻短租成立。2015年,螞蟻短租平均日成交量已達到五千左右,定位休閑旅游為主的家庭客群,這類群體對房源品質要求高、對價格敏感度低。

“以前的過渡性短租需求目前訂單量在增多,例如求學、商務、旅游需求,訂單總量中達到80%以上。”申志強說。

Airbnb的商旅客戶服務悄然上線,似乎也應證了這種市場趨勢。不過,相對本土競爭者的市場敏感度、擴張力度,作為分享短租鼻祖的Airbnb,即使體量如大像,在中國邁動的步子也確實需要再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