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逆行”,只因钟南山那句话——陕西一学生志愿者援鄂59天
湖北省孝昌县第一人民医院,朱如归在工作间隙,打出胜利的手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新华社北京4月17日电(记者陈晨、孙正好)4月17日,《新华每日电讯》刊载题为《陕西一学生志愿者援鄂59天——十八岁“逆行”,只因钟南山那句话》的报道。
从湖北归来,朱如归删了很多条朋友圈记录。
时光像是被掐掉了一段。但那些记录着振奋与低落、忐忑与平静的片段,已被他珍藏于心底。
两个多月前,18岁的陕西省眉县职业教育中心二年级学生,乘火车、搭汽车、转步行,只身前往千里之外的湖北孝昌,在孝昌县第一人民医院隔离病区担任志愿者。
在那里,他见证生死,也经历了不一样的成长。
回到校园,恍若隔世。每当同学问起在湖北的经历,他都莞尔一笑,简单回答一句“还好”。
其实,那段日子已刻骨铭心。
大年初一,他瞒着家人“逆行”湖北
“人家觉得我太小,又这么远,担心安全无法保障,都劝我留在家中。”片刻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去,理由很“冲动”——“84岁的老人都能战斗在抗疫前线,年轻人凭什么龟缩在后面?”
如果没有疫情,朱如归原本计划趁寒假来一趟远行。母亲经营的服装店铺要歇业几天,在福建读大学的姐姐回家,难得一聚,全家人准备报个旅游团出去走走。这个平日有些叛逆的大男孩,对出行期待已久,还专门买了一个大行李箱。
疫情突如其来。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时,有关武汉的新闻一条接着一条,朱如归有些烦乱。
身边的气氛也很紧张:亲友微信群里,真真假假的消息越来越多。县城大街上,许多人戴着口罩,行色匆匆。过年的热闹气息,全无踪迹。
1月21日,一张突然蹦出的照片,让朱如归坐不住了。“钟南山院士劝大家尽量不要去武汉,但他自己却向着武汉逆行。”他扔下手机,在家中来回踱步,只感到一股热血往头顶上涌。
事后回忆起来,母亲朱伟红才觉得,那天儿子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整个下午,朱如归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武汉团市委。“我想去当志愿者,尽一份力!”满心期待,听筒那头等来的却是婉拒。同济医院、金银潭医院、协和医院……他顺着网上查来的电话逐一打过去,都是同样的结果。
婉拒的原因不难理解,但朱如归还是有些沮丧。
“人家觉得我太小,又这么远,担心安全无法保障,都劝我留在家中。”片刻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去,理由很“冲动”——“84岁的老人都能战斗在抗疫前线,年轻人凭什么龟缩在后面?”
计划开始实施。他瞒着母亲,悄悄准备口罩和消毒液,又找同学筹集路费。大家都是学生,只能你一百、我两百地凑,终于凑到了1000元。“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些钱差不多够了。”
1月23日,武汉“封城”,朱如归心里“咯噔”一下,“不能再等了,去了再说!这么大的城市,总需要人进去帮忙吧?”
除夕之夜,朱如归同家人吃了团圆饭,连细心的姐姐都没有察觉到弟弟的异常。当晚,他连夜写下志愿书,想着到了武汉“应该能用得上”。字迹不算工整,但却是用红笔写的,他还专门备注:红字以表决心。
大年初一一早,他告诉母亲,要去西安找同学玩。“疫情这么严重,你到处跑什么!”朱伟红扣下了他的身份证,他又说要出去走走,这一次母亲没有阻拦。
朱如归故意从前门大摇大摆出去,又悄悄绕到后院,提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踏上征程。
他坐公交车到了最近的汽车站,办了临时身份证,乘火车到达西安。前往湖北的车票已经买不到,他掏出手机,查到离湖北最近的车站是河南信阳,“先去这儿!”
硬座车厢里乘客稀少,朱如归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进入武汉。
车抵信阳,他打车到107国道边,再也无法前进。他临时决定,步行前往武汉。
每到一地,都有交通管制关卡。几乎所有工作人员看到这个戴着口罩、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都很惊讶。有劝返的,有提出要送一程的,朱如归一一婉拒。“大家都在岗位上脱不开身,不能给人家添麻烦。”顺着国道,他走了一天一夜,累了就坐在旅行箱上打个盹。
大年初三晚上,他抵达湖北孝昌。后来才知道,这段路走了110公里。
此时,母亲还对他的“出走”全然不知。儿子去同学家小住几天,以前也有过几次。电话打不通,朱伟红并没有太在意。
从出门的一刻起,朱如归就屏蔽了母亲和姐姐的电话、微信。“他们打电话过来,肯定会劝我回去。妈妈一哭,我也怕自己会动摇。干脆,就当一次‘不孝子’吧!”
心里是有怕的。坐火车时,朱如归把自己的微信、支付宝、银行卡密码编成短信,发给了最好的朋友,还叮嘱一句:“如果我回不来了,请转发给我的妈妈。”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向亦师亦友的班主任王静通报了行程。
直到王静打来电话,朱伟红才知道儿子已经到达孝昌。“他步行了100多公里,是不是荒郊野岭,有没有危险?他在哪里休息的,有没有狼?”得知这段行程,她仍止不住后怕。
战“红区”,亲历悲喜时刻
“哪怕是为病人送餐、打扫卫生也行,这些不需要专业知识。普通护工能做的,我都能做!我来了就是吃苦的,到一线为医护人员搭把手,能帮一把是一把!”
到达孝昌后,朱如归已是精疲力竭,手机电量只剩下6%。听说这里的疫情也很严重,他临时决定改变行程。
大年初四清晨,他一路打听,找到当地的定点医院孝昌县第一人民医院,说明了来意。“马上安排!”听到院办主任这句话,朱如归眼前一亮,“来对地方了!”
彼时的孝昌县第一人民医院,人手、物资、床位,样样都缺,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朱如归被立即安排在后勤岗位,为医护人员配送餐食。
第一天工作结束,他有些不甘心,决定拼一把,请求到隔离区服务,“万一成功了呢?”
非专业人士,没有防护经验,结果可想而知。
朱如归拦住护理部副主任汤晓燕,做了整整15分钟工作。“我反复说,哪怕是为病人送餐、打扫卫生也行,这些不需要专业知识。普通护工能做的,我都能做!我来了就是吃苦的,到一线为医护人员搭把手,能帮一把是一把!”
当晚,消息传来:“可以进入隔离区工作”。朱如归有些迫不及待,还颇带豪迈地向汤晓燕发了一条短信:“危难关头,总有人要逆行战斗!”
为病人送餐、清理餐余,帮他们翻身、端尿,观察危重症病人的生命体征……穿上防护服,进入呼吸内科病房,朱如归也拉响了自己的“一级响应”。
进入隔离区前,他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但真正身处其中,看到并肩作战的医护人员,恐惧感也渐渐消散。
然而,气氛还是有些压抑。
疫情发生之初,满是未知。同事的脸上写着焦虑,有的患者意志消沉,整日蒙头大睡。有的人唉声叹气,甚至抗拒治疗。病房中,几乎看不到笑容。
“哪怕戴着口罩,我也要咧着嘴,让病人们听到笑声。信心太重要了!”有时听不懂方言,朱如归就用夸张的手势,比画着各种动作,患者嘴角终于挤出了一丝丝笑容。
隔离病房里,也有百态人生。
6床的黄叔叔,是确诊病人中最乐观的一位。他强迫自己多吃多喝,只为提高免疫力。有时咽不下,眼睛瞪得扑闪扑闪,惹得病友忍俊不禁。出院时,他把朱如归叫到身边,说想认下这个“干儿子”。
23床的丁阿姨,性格温和。一次,朱如归走到她身边,正在吃饭的丁阿姨顾不得抹嘴,急忙戴上口罩。“我是确诊病人,你离我远一点,小心给你传染上。”
这句话,让他感慨万千:“都说我们在守护病人,其实,病人何尝不是在保护我们。”
有悲痛万分的“至暗时刻”。
70多岁的吴奶奶是重症患者,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每天有3小时,朱如归都在为她服务。老人喝不下药,他把药磨碎,用葡萄糖和成药水,拿注射器顺着嘴角喂老人服下。一天下班后,工作群里发来消息,“吴奶奶走了”。
“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她身边,她还拉着我的手。”时过多日谈及此事,朱如归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那一瞬间,我觉得很沮丧、很无力,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但更多的是振奋,信心也在一天天增加。
一位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80岁患者,被医护人员全力抢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重庆医疗队来援,物资、人员不再紧缺,出院的病人越来越多;有病人康复时,笑眯眯地动员他以后到孝昌安家工作……
3月4日,朱如归已经在就地休整隔离,手机“叮咚”响起,微信群里的一条消息,让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呼吸内科最后一位患者出院,清零了!”
激动异常,眼眶红润。朱如归说,他强烈地感受到了拼搏的价值与生命的可贵。
瘦了15斤,他也把心留在湖北
“刚来的时候,这座城市很冷清,路上没有人,也很少有车。后来,看她一天天活了过来,很感动。湖北人民为抗疫做出的牺牲和贡献太大,太大了!”
疫情期间,有近20名志愿者在孝昌县第一人民医院服务。朱如归年龄最小,也是唯一来自外地的志愿者。
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在呼吸内科病房工作25天之后,他又马不停蹄,转入新建的板房感染科。
医院劝他休整,他顶回去一句:“我来了就不会轻易退缩当逃兵,疫情不退,我不退!”
也还是有很多时候,让朱如归觉得“有点顶不住了”。每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像是在火炉里一样”,每次从隔离区出来,秋衣湿得能拧出水来,要喝一大瓶水才能缓过劲。最困的时候,他靠着墙都能睡着。
千里之外的朱伟红,对儿子牵肠挂肚。开始工作后,朱如归和她恢复了联系,朱伟红又急又怕,电话里却不忍责备。
有时儿子太累,仅回复一句“活着呢”,就能让她泪眼婆娑。有时几天没有消息,她便心慌意乱、寝食难安。
平时很少看新闻的她,悄悄在手机里下载了一堆新闻App,每天浏览着前方的海量信息,心情才能渐渐平复。
3月初,朱如归被医院“下了命令”,进入酒店隔离休整。终于能喘口气了,他开始发一些朋友圈。为整理心情,也为给亲友报个平安。
闲暇时,他喜欢靠在8楼房间的窗边向外张望,眼见着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切,渐渐复苏。
“刚来的时候,这座城市很冷清,路上没有人,也很少有车。后来,看她一天天活了过来,很感动。湖北人民为抗疫做出的牺牲和贡献太大,太大了!”
在同事眼里,朱如归很拼,抢着干脏活儿累活儿从不惜力。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同事把他的事发到了朋友圈,这个来自异乡的小伙子,在孝昌有了名气。临行前,他去小卖店想给同事买些水果,店主认出了他,坚决免费。
“支援湖北的人很多很多,有太多令人感动的人和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没有什么特殊的。”朱如归硬是把钱塞给了店主。
有很多人记住了他。那个起初很灰心、被他拉着锻炼身体的小伙子,出院临别,邀请他明年樱花盛开时,来武汉一聚。
采访过他的孝昌县融媒体中心记者陈腊梅,想请他给同龄的儿子,讲讲这个春天里的故事。
到了告别时刻。3月24日清晨,汤晓燕和同事来为朱如归送行。“你为孝昌拼过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朱如归又一次红了眼眶。自从去了湖北,他“泪点变低了。”
火车上,朱如归悄悄退出了工作群。
回到眉县,经历了14天的隔离,家乡人用红被面迎接了这位小英雄。在关中农村,这代表着最高的礼遇与祝福。
朱伟红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迎接儿子回家。
经历了生死考验,这个爱喝功能饮料、喜欢运动的小伙子,比往常多了一份沉稳。学旅游管理专业的他,甚至改变了志向,想参军入伍。在他眼里,这同样是一个能为国奉献的职业。
“这59天,是我一生的珍藏。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为国家去拼命、去奉献的机会?”朱如归顿了顿,“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回孝昌看看。”
比起出发时,朱如归瘦了15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