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文化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司马相如最后还是负了卓文君?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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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这首《白头吟》,据说是西汉才女卓文君的作品。传说,司马相如为官发迹之后,日渐安于享乐,冷淡了卓文君,还想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忍无可忍,所以作了这首《白头吟》。

事实果真如此吗?我们从头说起。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卓文君家居临邛(属今四川邛崃),是蜀郡临邛的冶铁巨商卓王孙之女,她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有文名。

当时,司马相如虽有才华但“家贫无以自业”,因此去投奔他在临邛做县令的朋友王吉。因为王吉的关系,卓王孙设宴邀请了司马相如,席间,司马相如佯装与县令相互敬重,弹了一曲《凤求凰》,其实是在暗中撩拨新寡在家的卓文君。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

卓文君躲在门缝里偷看,见司马相如举止潇洒,长相俊美,再听他弹了这么一首曲子,对他倾慕不已。

后来,司马相如又买通了卓文君的仆人,给卓文君送了一封求爱信。卓文君怕父亲不同意她与司马相如的亲事,于是半夜跟着司马相如私奔了。

两人回到成都,过了一段困顿的日子,又干了一件大胆的事。他们回到临邛,开了家小酒馆。文君当垆卖酒,相如穿着围裙和佣人酒保一起洗涤酒器。

卓王孙怕他们出乖露丑,有损自己颜面,不得不“分与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嫁时衣被财物”。得到这些财产后,两口子回到成都,购置了田产,过起了富庶的日子。

文君井,相传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开设“临邛酒肆”时的遗物。

凭借傲人的才华,司马相如后来受到了汉武帝的重用,拜为中郎将,建节使蜀,高车驷马,荣归故里,也算是争了一口气。

卓王孙也终于折服了,自悔“使女尚司马长卿晚”,于是“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把文君与独生子等同看待,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

单就以上事实来看,司马相如一开始的确有些动机不纯,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是个“骗子”。但司马相如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吗,我们还得看事实说话。

《白头吟》这首诗流传甚广,有人说这就是司马相如始乱终弃的证据,我们不妨就由此做个分析。

据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考证,“白头叹”之说,始作俑者乃《西京杂记》。

此书卷三载:“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这是第一次把古辞《白头吟》附会到卓文君头上。《西京杂记》这句话,引出后人许多浮想。

在晋乐“白头吟五解”中,这种糅合附会的功夫又进了一步。到了鲍照、李白等大诗人手里,经他们用《西京杂记》提供的这一题材,大作其诗,将情节加以发展,于是相如负心、文君被弃好像真成了事实。

尤其李白两首《白头吟》,影响很大。他不仅细致描述了文君被弃而作《白头吟》的心理过程,还将《西京杂记》所言相如“将聘”、“乃止”,发展为“已聘”、“不止”。

如说:“相如不忆贫贱日,官高金多聘私室。茂陵妹子皆见求,文君欢爱从此毕”;“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在李白笔下,文君竟被完全遗弃了,景况十分凄惨。

以李白塑造的弃妇卓文君艺术形象作基础,后来,有人更杜撰出卓文君致司马相如的绝交家书。家书中,文君骂相如“琴尚在御而新生代故”, “睎芳弦歇,白头吟伤离别”,又劝相如“努力加餐,毋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封家信的辞气风格,显然不是西汉味道,可是偏就有人愿意信以为真,把它编入了《名媛尺牍》。层层加码,不断加工的结果,相如成了流氓加才子,文君成了奔女而弃妇。历史真相反倒不为人所道了。

从上述《白头吟》附会、发展的过程,本可以看出,早先的民歌《白头吟》并非文君所作。此外还有几个理由,证明文君无白头之叹。

第一,“白头叹” 系文艺领域创作的故事。《西京杂记》本身的史料价值就值得具体分析。此书系晋葛洪所撰,晋距西汉为时已远,此书又系小说家言,为了增加读者的信任感,托名汉刘歆所著。

两晋正是写故事小说成风的时候。《西京杂记》所载之事,往往与正史相舛错,“内容很庞杂”, 虚拟之处甚多。

由于“采摭繁富,取材不竭,自来词章家多引用之”。与其把此书当历史看,不如把它当小说看。既是小说,虚构想像在所难免。

在塑造卓文君的艺术形象上,《西京杂记》是有功的,在歪曲文君的命运上,《西京杂记》却不无过。即使此书中,也仅称相如将取女为妾,经文君规谏,便“乃止” 了,到头来还是一对和美夫妻,文君并未以悲剧终局。

至于李白的《白头吟》诗分明是搞创作,并非写历史。李白有权虚构,读者却无权把创作与历史混为一谈。

况且,后世引文君白头叹这一情节进行创作的,大多属于浪漫派词章家。写实派则不然。例如杜甫就不相信“白头叹” 之说,他认为“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 总之,“白头叹” 乃文艺范畴的故事。

第二,“白头叹”之说,历来不为信史所载,也不为后世史家所采用。此事,《史记》《汉书》无一字道及。《史记》三家注,在“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 句下,不采“将取茂陵人女为妾” 作注。颜师古注《汉书》,在“家居茂陵” 下,也舍弃“白头叹” 材料。

王先谦《汉书补注》注到此句时,虽附列了《西京杂记》那条材料,但申明系转引自沈钦韩,非他本人的看法。日本泷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里,也不采用《西京杂记》那句话。史家眼光,殊可信赖。

第三,《白头吟》本是古辞,并非文君所作。郭茂倩《乐府诗集》曾特别证明《白头吟》为“古辞”。《乐府诗集》中凡属私人作品,一律注明作者,凡注明古辞则其作者不详,这一点郭茂倩掌握得很严格。

西汉所传《白头吟》,据郭茂倩说,其辞旨乃“疾人相知,以新间旧,不能至于白首,故以为名”。古辞《白头吟》共十六句,从字句看,本是泛指朋友之间、男女之间、君臣之间不能终谊,并非专指某夫妻的特殊关系。

人们送别之际,为了互嘱“永念”,常歌此辞以达意。《西京杂记》说文君作《白头吟》是没有根据的。“晋乐府”,被郑振铎喻为专抒男女恋情的“独弦琴”,古辞《白头吟》的广泛内容,到晋乐《白头吟五解》时,才演变成长达五节二十六句的情歌。

第四,从《史记》《汉书》所提供的相如为人品格、财产状况、健康状况等方面的史料看,他要遗弃文君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情理的。

司马长卿因“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不慕官爵”,可见他倾慕节义之士,为人重义恬淡,并常鄙视背信弃义之徒。

他还曾为失宠皇后陈阿娇制作《长门赋》,去挽回汉武帝的欢心,劝皇帝不要做薄幸人,岂敢又自行薄幸!

从经济来源看,相如早先“为郎”一任,“武骑常侍” 一任,又作多年王室幕宾,结果却“家徒四壁立”。直到与文君结婚,才逐渐成富人,得以不愁生活而安心地从事写作。

相如传世的名篇,除《子虚赋》外,其余如《上林赋》《长门赋》《美人赋》《大人赋》《谕巴蜀檄》《难蜀中父老》等都是在有了文君这位卓越伴侣后写下的。

这一现象绝非偶然。这除了文君带给他以极大的精神鼓舞之外,与文君带给他的优厚生活资料作物质基础也是分不开的。如果这种说法不错,相如要抛弃文君,在现实经济生活中是不可能的。

此外,这位才子健康状况一直不佳,病疾缠身,“常有消渴疾”(糖尿病之类),“常称疾间居”。而他又“制作淹迟”,才高而不敏,写文章很慢。

做一篇《上林赋》竟要“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成”。居官之暇,要写那么多好文章,是要高度集中精力和时间才办得到的。

像这样一位多病的老人,怎么可能去做登徒子的游戏?细读史书,家居茂陵时的相如已经皤然老矣,他会忽然心血来潮,抛弃聪明美丽、相依为命的爱妻吗?

琴台路,专门为纪念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而命名

文君无白头之叹,相如未始乱终弃,这便是历史的真实。

(来源:微观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