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5:30 到 7:00 之间,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书桌前。每一天都是如此。我之所以养成这个习惯,是因为感受到来自外部那些必要事务的压力。上个世纪 60 年代中后期,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伦敦小伙子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作了。我不放过任何能找到的工作,大多数工作都是从早上 8 点钟开始,然后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身心俱疲,不能再做任何事了。由此,我发现了一条很重要的艺术原则:疲惫的身体中活着一颗疲惫的心灵。于是,我把自己的工作,也就是写作放到第一位,每天早上比出门时间提前两小时起床。
1969 年,我遇到了玛丽(Marie),同一年我们结婚了。婚后,我的写作和工作方式都没有改变。在我 20 多岁的时候,我是一名司机,那时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如果换班的时间是早晨 5 点,我会想办法在将车开出车库之前花 1 个小时来写故事。尽管中途搁笔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也比结束一轮长达 12 小时的班之后再试图写作要好一些。
我在偷时间,这条简单的法则就是——把最好的时间留给自己,而不是你的老板。这条法则很有效。在成长的岁月里,我发现了另一条重要原则:“作家的写作瓶颈”从经济上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你能想象那种情况吗,我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却脑袋空空,根本写不出什么东西。我一路走,一路弥补这些缺憾。
我一直都是一个读者,我喜欢看短篇小说,任何地方的短篇小说都喜欢。我还喜欢观看艺术家们的生活,看他们如何生存,如何凭借自己的才智过活,如何写作、画画,以及如何尽可能地创造出最好的作品。1973 年的春天,我 26 岁,那一年,我在美国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出版之后的那个早晨,我将早班车驶出车库。
我申请过一份移动图书馆司机的工作。当时我仅有的资格认证是驾驶执照和出版过的短篇小说,我没有得到那份工作。
我有那种典型的艺术家梦,想象自己可能会找到一份既容许写作,又能赚钱让我做其它事情的工作。比如说保安、守夜人、看灯塔的人、洗手间保洁员、森林火灾看护人这样的职位。我很羡慕那些能找到这样工作的人,也很清楚地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我明白那些跌倒在路边的人的处境,他们或是因为酒精、毒品,或者仅仅只是太过疲惫而不堪重负。他们经受过崩溃,人际关系也七零八散,他们唯一的支柱就是忠诚的家人。
在家里,我和妻子是伙伴的关系。玛丽负责养家,我有时则会带来一些额外收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在幼儿园和托儿所之间奔波。女儿们对这一情况很熟悉。我们住在一间公寓里,如果她们的朋友来到门口了,女儿会说:“嘘,爸爸在写作。”
30 岁出头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份可以在家写作的工作。但是却明白了一件事:一个在家写作的人是不会在家写作的。于是,我再一次开始设起床闹钟。
短篇小说是我的初心所在,我之所以爱它们,是因为它们在创作上的多样性。当你对故事有所怀疑的时候,可以有时间弥补;当你没办法写下去的时候,又可以跳到下一个故事。对那些受困于家庭事务,或在经济压力下还必须工作的人来说,短篇小说是一种理想的写作形式。因而,女性在短篇小说的创作方面占据重要地位,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我记得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在工作的母亲家里有一堆孩子,她每天只有 15 分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这再一次反映了第一条原则,只是它说的不是艺术而是生活本身——深度疲惫之下,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我的心情或情绪不适宜创作这个故事,那么我就把它放到一边,开始写另一个故事,或者是再来回想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它不适宜。
没有亲身经历过文学艺术创作的人认为故事是经由设计,或者某种超验形式而写出来的,这是一种康德式而非柏拉图式的观点。它认为字落在纸页上是依据内在精神创立的大纲,过一段时间,作者就会结束手头的作品移向下一部。
这是无稽之谈。有谁曾看过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吗?任何时候我都有约摸 150 个正在进行中的故事(加上散文、戏剧和小说),其中有一些是多年以前就想好的。偶尔我会看一看它们,从中挖掘出一个句子,再往前推进下一段。
我将来会死在书桌上,那又怎样,我的咖啡呢?继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出版 45 年后,我又写了另一部。有什么能比得过这种感受,它太美好了!又一部新的短篇集出来了!真是一个奇迹!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