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東帝汶

稀稀朗朗的白雲懸掛在碧空中，翡翠般美麗的小島點綴在湛藍的太平洋上。從巴厘島飛往東帝汶首都帝力的航班一路低空飛行，景色令人陶醉。

然而，我卻無心觀賞美景，一心揣測著東帝汶這個命運坎坷的年輕國家，零距離觀察時會是什麼樣子。

“在東帝汶首都帝力，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樓房。牲畜在馬路上穿行。一位中新社記者在回憶她2005年訪問東帝汶時的情景，曾經這樣寫道。

接到報導東帝汶議會選舉的任務後，我查閱了香港中央圖書館的政治制度、歷史、乃至旅遊分類中的幾乎所有書籍，發現專門介紹東帝汶的書很少。

中新社記者的這番描述，是我在啟程之前對這個東南亞小國的唯一印象。

東帝汶如此不引人注目是有原因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國家太小了，占地面積不足1.5萬平方公里，人口不到120萬；另一個原因可能是這個國家太年輕了，1999年才獲得新生。然而，對新聞從業者來說，這個國家最近10年來備受關注，因其坎坷的命運，屢屢牽動世界的心弦。

東帝汶位於亞洲東南部的太平洋上，南面隔著帝汶海與澳大利亞相望。人口主要是馬來人和巴布亞人，另有華人約3萬名,以及極少數的葡萄牙人及其後裔。

葡萄牙殖民者從16世紀初開始入侵東帝汶，對東帝汶進行了約四百年的殖民統治，帝汶島成為葡萄牙人進行香料貿易的據點。葡萄牙殖民者和荷蘭殖民者為爭奪帝汶島的土地發生衝突和糾紛的時間長達三百年，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事實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葡萄牙一直把東帝汶作為政治犯的流放地，以及掠取咖啡等資源的原料供給地，造成東帝汶經濟和文化極端落後的狀況。東帝汶人民曾不斷舉行起義，反抗殖民統治。

1975年11月28日，東帝汶獨立革命陣線宣佈東帝汶獨立。同年12月，印尼出兵東帝汶，並強佔東帝汶長達24年之久。

在聯合國斡旋下，1999年印尼總統哈比比同意東帝汶通過全民公決選擇自治或脫離印尼。在同年8月舉行的全民公決中，近八成人贊成獨立。印尼當局接受現實。但是公投後，東帝汶親印尼派與獨立派發生流血衝突，局勢迅速惡化，20多萬難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1999年9月，以澳大利亞為首的多國部隊進駐東帝汶，與印尼駐軍進行交接。10月，聯合國東帝汶過度行政當局成立，全面接管東帝汶內外事務。2002年5月20日，東帝汶民主共和國正式成立，獨立運動領袖沙納納•古斯芒當選第一任總統。

圖為東帝汶首都帝力的百姓。 新華社記者 張玲玲 攝。

經過數十年的獨立鬥爭，東帝汶基礎設施受損嚴重，數十萬人居無定所，貧困狀況加劇，淪為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

歲月荏苒，東帝汶獲得新生轉眼已10年，期間接受的國際援助達80億美元以上，同時憑自身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也積累了高達100億美元之巨的主權基金。

那麼，東帝汶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會給人帶來哪些驚喜呢？

從印尼巴厘島到帝力實際飛行時間約為2小時，兩地之間有一個小時時差。帝力位於帝汶島東北海岸，三面環山，北瀕海洋，氣候炎熱，終年高溫，但是擁有一個深水良港。帝力還是東帝汶的主要港口和商業中心，據估計，東帝汶80%以上的經濟活動在此進行。

帝力最早是由葡萄牙人殖民者開拓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日本佔領，日本戰敗投降後重歸葡萄牙管治。在東帝汶尋求獨立期間，獨立武裝組織與印尼軍隊不斷爆發遊擊戰，結果導致數千市民被殺。

驅車在帝力市區穿行，放眼望去，儘是低矮的平房，還有不少木頭搭建的簡易房屋。除了外國援建的政府機關，以及只有外國人消費得起的鳳毛麟角的高級酒店和商場外，幾乎沒有樓房。一路上，仍可看到雞、豬和羊等牲畜在街邊遊蕩。

不過，早在2005年就來東帝汶經商的華人黃先生告訴記者，這7年間確實有變化，“路上的汽車比以前多了，房子也比以前好了。

在帝力街頭，即使是白天，也能看到很多三五成群的年輕人無所事事地坐在路旁。每天下午四點至五點，沒有工作的男人從帝力各個角落匯聚到鬥雞場尋樂，這簡直就是城中盛事。

圖為帝力街头的孩子们。 新華社記者 張玲玲 攝。

在對著當地百姓拍照並試著採訪時，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警惕和保持距離。而這與主動與外國人打招呼的巴厘島居民形成鮮明對比。

我只好使出渾身解數，顯示出友善姿態，並沖他們微笑、打招呼。一番努力後，他們才放鬆戒備，願意拍照並回答問題。

與大人相比，孩子們就好處多了。他們還會模仿歐美歌星，擺出各種手勢和姿態。拍完照後，他們會興高采烈地聚過來看我給他們拍的照片，隨即開心地哄笑。

每到傍晚時分，帝力路邊便星星點點地燃起明火。這可不是因為東帝汶人喜歡吃燒烤。很多東帝汶人買不起電和煤氣，只能用柴火燒飯。

官方數據顯示，2011年，東帝汶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人口已降至37.4%。但是聯合國的調查認為，東帝汶仍有近七成的人達不到正常的教育、衛生和生活標準。目前東帝汶有4成人營養不良，一半以上的人每天生活標準不超過1.25美元，失業率更是高達20%。

圖為东帝汶海邊捡石头为生的百姓。 新華社記者 張玲玲 攝。

帝力東部名為美蒂奧特區的海邊，37歲的漁民塞爾吉娜•蘇亞雷斯告訴記者，她每天靠捕魚能賺10美元，全家5口人就靠這點錢過活。

蘇亞雷斯和丈夫親手搭建的兩間木頭棚子就是他們的家。房間裏除了用木板拼湊的床和桌子，幾乎沒有任何其他傢俱。

蘇亞雷斯和丈夫還在屋外的樹蔭下，用碎石搭建了一張桌子；用廢舊輪胎做成4把椅子，讓人感受到艱難生活中的些許愜意。

“你們對古斯芒政府感到滿意嗎？古斯芒在擔任東帝汶第一任總統後，于2007年開始擔任總理。根據近日舉行的議會選舉結果，他很有可能再次擔任總理。

“滿意。古斯芒是個好人。因為我們這裏沒有飲用水。政府每天免費給我們發放一桶淡水。但是我們每天都得翻過這座山去領取。 蘇亞雷斯指著身後的那座山，眼神中流露出無助的神情。

把海邊的石頭撿來賣給建築公司，也是很多人的謀生手段。撿三袋石頭能賣10美元，一家人當天的生活就算是有了著落。

望著一座座破敗的房屋和生活困苦的人們，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國際社會的援助和東帝汶政府自身的努力，何時才能幫助當地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呢？東帝汶政府批評國際援助存在嚴重的低效問題，而外界也有聲音指出東帝汶政府推行的惠民政策沒有取得成效，且腐敗現象嚴重。那麼，這個國家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在帝力，記者幾乎沒有看到任何工業。服務業也主要針對聯合國維和部隊和外國援助人員。如果聯合國維和部隊按計劃於今年年底撤離，那麼東帝汶的失業問題將更加嚴重。

很少有外國直接投資進入東帝汶。原聯合國和世界銀行駐東帝汶官員狄奧尼西奧•達克魯斯•佩雷拉說，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東帝汶政府不夠廉潔和管理能力不足，導致其商業環境不穩定。

不過，我在採訪時發現，大部分東帝汶百姓仍認為總理古斯芒正在領導東帝汶向正確的方向前進。這在7日舉行的議會選舉的初步結果中也有所體現——總理古斯芒領導的東帝汶重建全國大會黨贏得36.66%的選票，可望獲得議會65席位中的30席，遠遠超過5年前議會選舉中贏得的18席。

對於一個亟待發展經濟、改善民生的貧困的國家來說，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畢竟，東帝汶的文盲率高達50%，要發展經濟，提高人口素質至關重要。在近日舉行的議會選舉中，很多選民甚至不會使用筆，他們需要通過用釘子在選票上紮孔的方式投票。

我想，對東帝汶而言，擁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核心，以及百姓對政府的廣泛支持和信任，也許比完善的民主選舉制度更重要。

採訪期間，東帝汶年輕人愛國奉獻的表現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21岁的高中生丽塔·利维萨·瓦斯说，她长大以后会做祖国需要的工作。 新華社記者 張玲玲 攝。

一天，在帝力採訪的路上，一群身著白色校服、手拿課本的中學生有說有笑地迎面走來。我趕緊下車，與他們攀談。學生們說，他們的學費和書本費都是免費的，他們對此很滿意。

我問他們長大以後有什麼夢想，學生們推推搡搡，很多人靦腆地笑，不好意思作答。於是我選了兩三個最為活躍的學生提問，他們的回答竟出奇的一致：長大以後上大學，畢業後當公務員。

的確，公務員可能是大學畢業生最好的出路了，因為東帝汶除了政府機構和非政府組織，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工作機會留給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21歲的高中生麗塔•利維斯•瓦斯的英文最好，她說，她努力學習英文是因為高中畢業後想出國留學。

“你出國後會不會留在國外？

“不，我會回到東帝汶。

“那你回國後想做什麼工作？

“國家需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在這群中學生身上，我看到了東帝汶未來發展的希望。

我還抽空走訪了位於帝力的東帝汶東方大學。大學教育學院院長法蘭西斯科•阿曼德介紹說，這是東帝汶僅有的4所大學之一。

這所大學的學費是每學期30美元。25歲的大學生阿曼多•薩瓦爾浩告訴記者，他覺得學費並不貴。他白天在大學上課，晚上在一家非政府組織當保安，用打工賺的錢支付學費和生活費。他學的是工程學。“我覺得東帝汶以後要搞建設，很需要工程學人才，所以我選擇了這個專業。

東帝汶大學的很多教師都是志願者，其中不僅有本地教師，也有來自澳大利亞和印尼等國的外籍教師。雖然收入微薄，但是他們都願意為這個貧困國家的教育出一份力。

事實上，一些東帝汶年輕人已經在實踐麗塔和阿曼多的夢想了。在報導議會選舉時，記者在一家投票站結識了擔任國內觀察員的東帝汶青年托尼•孔。

“我就屬於這個選區，我家就在這個投票站後面。今天上午我也參加了投票。托尼邊說邊展示他投票後留下的“紫色手指。

“我是在澳大利亞上的大學。畢業後，我回到東帝汶，為亞洲基金會在這裏提供援助工作已經5年了。

“你一定屬於東帝汶少數家庭條件優越的那一部分人吧？

托尼笑笑，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告訴我，前3代有中國和日本血統。

以托尼的條件和家庭背景，他完全可以離開這個貧困的國家，到國外過優越的生活，記者想。

但是托尼卻以能為祖國出一份力而驕傲。“過去的兩周，為了幫助選舉機構籌備這次選舉，我們簡直忙瘋了。

就在托尼說話的時候，鄰居們圍過來同他開玩笑。看到托尼用當地土語德頓語同鄰居們有說有笑，那種親切的氛圍讓人看不出他與那些仍然在貧困線上掙扎的鄰居們有什麼隔閡，可以說毫無距離感。

也許東帝汶最寶貴的財富，正是這些積極進取、願意為國家奉獻的年輕人。東帝汶的美好前景將由他們來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