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战疫·连线|一个湖北人离开德黑兰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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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回哪里,走一步看一步吧。”伊朗时间3月9日下午,在德黑兰一年多没回老家的湖北人大山(化名)终于登上了回国的航班,他将飞往郑州先接受14天的隔离,随后再决定去向何方。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回忆起近三个月来如过山车般迭宕的经历,大山感慨有加。

1月初,由于伊朗高级军事指挥官苏莱曼尼遇刺和乌克兰航空被击落等一系列国际重磅事件,原本就不平静的波斯湾上空随时可能燃起战火,大山所在的一家中资企业决定暂时将员工撤回国。但没过几日,波斯湾局势降温,大山也决定留在德黑兰,等忙完手头的工作再回家过年。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1月23日,因新冠病毒疫情爆发,湖北武汉封城,回不了家的大山只好继续留守德黑兰,静待国内疫情出现“拐点”。2月中旬,眼看国内局势就要慢慢控制住,这种狡猾的病毒却已不知不觉在伊朗各地扩散开来。2月18日,伊朗官方首次宣布圣城库姆出现两例死后确诊病例,随后疫情全面爆发,不到两周时间确诊数上千,且包括副总统、卫生部副部长在内的多位高官陆续确诊。

2月22日,大山意识到“情况不好了”,申请回国休假。但疫情爆发后的伊朗已经成为一座“孤岛”,周边国家纷纷关闭国境、取消互飞航班,大山“逃离德黑兰”的旅程屡屡受阻。3月7日,大山终于得到消息,他将于3月9日与其他滞留的同事一起搭乘飞机回国。而此时的伊朗已有6000多例确诊病例,首都德黑兰为疫情最严重的地区。

以下为大山的口述。

“我是湖北潜江人,我回不了家了”

从2020年初到现在,伊朗发生了很多的故事。

1月3日,伊朗高级军事指挥官苏莱曼尼被美国导弹袭击,伊朗形势非常紧张。我们当时项目上也接到消息,大家在讨论国际形势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们到底撤还是不撤?

1月6日凌晨,一架乌克兰航空的客机在德黑兰被伊朗的两枚导弹击中。因为担心有战争的危机,我们公司的高层最后果断决策,要求我们这个项目上的人撤离。6日当天,大家在商量怎么撤离,撤离方案定了以后,公司把所有的护照和机票全部办理好,我们准备在1月8日搭早上10点的飞机撤离。

1月7日晚上,全世界都在等待美国总统特朗普当时要在白宫发表的声明。特朗普最终在声明里说不准备让事态升级,要拥抱和平,不想引战。他的声明发出后,我出于对自己工作的考量,还是申请留下来,想把自己的工作完成后,在春节期间或者春节之后再回国。所以我改签了1月8日的机票。

可是没想到的是,1月20日左右,国内的新冠肺炎疫情全面爆发,特别是1月23日武汉封城,随后武汉周边的城市也封城了,湖北省大多数城市都封城,所有人都不准进不准出。我是湖北潜江人,这是在武汉和荆州之间的一个地方,我当时回家的这条路基本上被堵死了,我回不了家了。

“如果这次还不回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

留下来工作期间,我们这些同事平常工作和生活中聊天的时候,也提到伊朗的情况。我们担心伊朗的现状,因为这里整个社会环境和医疗环境都赶不上中国,一旦爆发疫情可能是灾难性的,也会对我们整个项目和项目成员都产生很大的影响。

2月初,国内死亡人数的增加,都对我们的心理造成比较大的冲击。实际上在伊朗我们已经感到了一定危机。在春节期间,公司为了安抚我们这些留下来的同志,特意安排我们去比较好的餐厅吃饭,去购物。我们到了购物中心以后,进了一家电子产品店,当看到我们四五个中国人走进去以后,人家第一句话就是“新冠病毒”(corona)。他们还在笑,我们就一直解释,我们一直在伊朗没回去过。我当时还很不知趣,准备买一个小音箱,就问了一下价格,人家表面应付一下结果走到柜台里面就不出来了。

我们的项目位于伊朗南部的一个小城市,在一个荒郊野外的地方,也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出于工作原因,我们几个同事要去项目现场。当时伊朗其实已经有一些反应了,因为我们去现场之前,业主要求我们出具新冠病毒的检查报告,有了这份报告才能进入现场。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没有做检查。

我们从现场工作完回来,差不多也就是2月中旬了。那时候,中国周边的国家疫情已经全面爆发了。

2月18日,当时库姆已经报告了两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而且都是死亡后确诊。其实(在政府宣布之前),民间的消息已经通过我们的伊朗同事传到我们这里。因为我们中国人一直都在关注疫情情况,我们有经验,也有一定敏感性,所以在2月18日我回到公寓以后,19日和20日两天我就没有出门。20日的时候,我们的伊朗同事给我发了个视频,他说在德黑兰同样已经发现了被感染的病例,视频里有一辆救护车在街上把一个病人拉走。

2月21日,伊朗举行了议会选举,当时很多人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还去参加投票。2月22日,我们中国人都主动戴上了口罩,而且因为有预判,我们公司已经准备了一部分口罩,让所有伊朗员工也都戴上了口罩,同时要求他们在原位办公,尽量减少交流。那一天,我也感受到了危机,给领导打报告要求回国休假。因为我的假期早就到了,而且如果这次再不回去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按照中国的经验来看,一旦疫情爆发,航班就会陆续取消。

四次取消的航班

2月22日,我申请了要回国休假,领导也同意了,订了27日的阿联酋航空的机票回国。但是在23日早上,我们接到消息,所有(从德黑兰起飞的)阿联酋航空航班都不允许入境迪拜,迪拜起飞的航班也不允许飞往德黑兰。我马上打电话给我们在迪拜负责买机票的同事,把我订的27日的航班取消了,买了一张25日下午6点一刻马汉航空从德黑兰飞往迪拜的航班,我的护照也在25日下午2点半的时候才(办完离境签)拿到手。

我还是特别担心,在我去机场前,已经得知迪拜机场已经对所有从伊朗飞去的航班关闭了,不准入境。那天从伊朗飞去迪拜的飞机有两班,一班是伊朗南部的基什岛飞去的,但是不允许入境,又飞了回来。另外一班是阿联酋航班,到了德黑兰以后不允许任何乘客搭乘,直接空飞回迪拜。

其实在我2点半去机场之前,已经有人通知我,所有的航班都已经取消。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其实3点半出发都来得及,但是2点半我就拿着我的行李,打电话让司机过来,尽快去确认,以便做出下一步的决策。

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天下着小雨,司机直接把我从公寓送到机场,单程是1个小时。去的路上我感觉特别不好,街上还是照样车水马龙,行人稀稀拉拉,有人在车站等车,有人还在购物,都没有带口罩,包括一些老年人。

到了机场以后,我推了一辆小车,拿上我的行李,那时候看到机场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可能大多数人都接到了航班取消的通知。在机场,老年人居多,大部分人是戴了口罩的,还有少部分人没有戴口罩,有的人虽然戴着口罩,但过一会儿又从脸上拉下来。

我很快走到机场的大屏幕前面,对着我的航班号一查,这个航班确实被取消了。我在机场内没有多待一分钟,转身就出来了。出来以后给我们司机打电话,司机就把我接回去了。因为航班取消我的心情特别低落,在回公寓的路上,我又看到了不下五辆救护车,呜啦呜啦地过来,感觉特别不好。

回到公寓,我们开始想对策,首先通知了我们的厨师,让他大量去采购,做好长期的准备。从那以后,我又买了两张机票,一个是3月3日从多哈转机的,3月还没到就被取消了,还有一张3月9日从曼谷转机的,也被取消了。

在2月28日左右,使馆开始正式通知我们已经在帮助联系航班接我们回国了,大家当时都挺高兴的。结果在3月4日的时候,我们得到消息,所有的中资企业按兵不动。我们公司的政策就是要求所有的员工居家办公,伊朗籍的员工也是一样。

2月25日,大山的航班被取消

我还建议我部门的伊朗员工,如果能离开德黑兰的话尽量离开德黑兰。我建议他们找一个天气相对比较热的伊朗南部城市,买足够的柴米油盐在那里躲一阵子,等疫情过去了再回来。有人真的听了这个建议,他本身不是德黑兰人,家乡离得也比较远,就带着自己的妻子、岳母还有孩子在3月1日的时候回家去了。

现在伊朗的确诊病例已经达到6000多例,死亡近200例。民众的防护意识赶不上国内,即便是确诊病例已经非常多了,他们还是很“淡定”。我坐在我们的楼顶上晒太阳,看到我们门口这条街还是很繁华,行人在路上走,基本没有什么人戴口罩。而且伊朗市面上也已经卖不到口罩了。

3月7日,我得到消息,我们将在9日下午2点半搭飞机回国,去郑州,我们需要先隔离14天。隔离结束后,可能湖北还在封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回哪里,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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