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食記憶:煎餅吃出的感恩味道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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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餅亮相《舌尖上的中國2》視頻截圖。

(作者:亞太日報特約記者邊開宇)在近期央視熱播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2》第一集裡,有一個關於煎餅的記錄,是在我的故鄉蒙陰縣一個叫椿樹溝的山村拍攝的。蒙陰位於沂蒙山腹地,曾經是著名的紅色根據地,孟良崮戰役就發生在這裡。煎餅對沂蒙山人來說,有著一份特殊的情感,不僅是賴以生存的食物,更反映著沂蒙山人淳樸、堅忍的性格。

煎餅是沂蒙山人的絕對主食,以玉米、高粱、地瓜乾等為原料,加水磨成糊狀,在一種叫鏊子的工具下加熱,上面攤上糊糊用竹片抹成薄薄的一層,凝固好後揭下來疊成長方形就是煎餅了。沂蒙山人把這個過程叫攤煎餅,說起來雖然簡單,但做起來卻十分辛苦。從記事起,就常看到母親辛苦攤煎餅的身影,母親坐在鏊子旁,頭上裹著毛巾,舀一勺玉米糊倒在熬子上,再用竹片反復抹勻,每攤一個煎餅不知要彎幾次腰,每次做完後都是滿臉油和灰,累得直不起腰來。一般攤一次煎餅全家人吃一個星期左右,幾乎每週母親都要重複一次這樣的勞作。八九十年代,我的家裡還很貧窮,我和妹妹上初中之後,需要住校帶飯,每個週末回家,都要帶上一周的口糧,七八年的時間裡,母親每個星期都要攤兩次煎餅,不管多忙,都要給我們準備好一周食用的煎餅。遇到農忙的時候,母親天不亮就要起床,攤完煎餅後再下地幹活。村子裡的女孩子十多歲就要學習攤煎餅,不僅是幫家裡分擔家務,更是今後獨立過日子的一項技能。

很多人被紀錄片裡的畫面所吸引,有幾個外地朋友還專門給我打來電話,要求寄些煎餅過去。但說實話,煎餅並算不上什麼美食,在生活還比較貧困的年代,由於煎餅容易儲存,農民們就用自家收穫的穀物製作煎餅,小麥被當做經濟作物,大部分賣掉換點錢補貼家用。在沂蒙山區,不管家裡多麼困難,一般是不會用煎餅待客的,逢年過節,農民們也會用白麵蒸些饅頭或者包頓餃子,算是犒勞一下家人。從初中開始,我就在離家幾公里的學校寄宿,那時所謂的宿舍就是在一間房子裡用磚壘成兩個池子,裡面鋪上沙子,我們從家裡帶來草席,幾十個孩子擠在一起,這樣的大通鋪既是睡覺的床,也是吃飯的飯桌。那時學校的食堂只對教師和極少數有糧本的學生開放,象我這樣的農村孩子,只能自己帶飯。因為家裡困難,也是為了防止飯菜變質,幾乎每次都是帶煎餅和鹹菜,飯前接上一搪瓷缸熱水,就著煎餅和鹹菜解決一頓飯,一天三頓幾乎都是如此。煎餅放時間長了就會變幹變硬,實在難以下嚥,有時就用熱水泡一泡扒進肚子裡。記得初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有時候晚上餓了,就會半夜爬起來吃一個幹煎餅。遇到功課緊的時候,我就一手拿著煎餅一手拿著書本,邊看邊吃,那時候只有一個信念:父母不容易,不好好學習對不住這些煎餅。記得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村裡去我家祝賀的人都說,這下不用天天吃煎餅了。時至今日,中學時受的苦都淡忘了,但邊吃煎餅邊看書的情景還時常浮現在眼前,也成為激勵自己不斷前行的動力。

食物對記憶具有獨特的催化作用。記得上大學時與同學登泰山,因為當時帶的錢不多,看完日出後大家沒吃早飯就往山下趕,快到山下時大家又累又餓,實在抵抗不了誘惑,每人花五毛錢買了一個最便宜的煎餅,蘸上豆瓣醬,卷上小蔥,一個煎餅就在狼吞虎嚥中下了肚。當時泰山日出的畫面早已沒有了印象,唯有那個煎餅的滋味還留著記憶中,成了那次泰山之行最深刻的記憶。

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現在沂蒙山區已經很少有人自己攤煎餅了,大多是買機械製作的,煎餅的花樣也在不斷翻新。沒有家長會讓孩子再學攤煎餅了,寄宿學校的條件也已大大改觀,只要有錢隨時能買到可口的飯菜。參加工作之後,我就離開了故鄉,在青島這個不以煎餅為主食的沿海開放城市裡,偶爾在農貿市場或超市里能見到袋裝煎餅的身影。父母和妹妹很早也來到了青島,家裡的鏊子早已結束了它的使命,有時老家來親戚,會帶點些煎餅來,也已不是記憶中的味道。我和父母也不能象當年那樣一頓飯吃上三四個,頂多會象點心一樣偶爾調劑一下。但每當吃起煎餅,尤其和父母一起吃煎餅的時候,總感覺十分溫暖,既感慨生活的艱辛,也感恩生活的饋贈。

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裡,父母起早貪黑的勞作,換來了我上學的學費,我吃著母親在煙薰火燎的飯屋裡攤的煎餅,慢慢長大,走出了大山。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時間如何變換,我對煎餅的記憶,對煎餅的感情都已無法改變,它已融入了血液,嵌入了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