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插图/赵斌
科普之家
一篇奉承文章存在7年之久,暴露出某些学术领域自净能力和纠错能力失效,这才是最令公众忧心的。
2020新年伊始,学术圈又迎来震荡,作者徐中民于2013年发表在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冰川冻土》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里,竟用数十页的篇幅论述“导师崇高感和师娘优美感的统一”,令人咋舌。该杂志立即表示将该论文撤稿,涉事导师即该杂志主编也表示请辞主编职务。
随后,论文作者、中科院博士生导师徐中民教授的更多行为正在被网友们挖出,比如他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里撰写的奇葩论文,远远不是只此一篇,又比如他竟然公然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里发布广告,替人写项目拿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收费是资助金额的10%。种种不堪行为实在令人拍案惊奇,徐教授的行为究竟越出了学术道德规范和法律的红线多远,相信不久有关机构就会有说明和处理。
“公然赞美”不是科学的态度,批评才是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赞美导师,可以在内部年会上唱赞歌,但绝不应该在学术期刊上长篇大论,那已经不是“学术”了。科学期刊上是求真争鸣之地,不是吹捧个人的油印小报。
科学脱胎于哲学,起点就是质疑、批评、争鸣。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后来总结了一句名言流传至今: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一代又一代的学人,从来没有躺在伟大导师的成就之上飘飘然,为自己有个“伟大导师”顾盼自雄,以赞美导师为能事。相反,对真理的追求、较真,甚至为真理而争辩,才是对先辈、导师最大的尊重。
我们今天仍然会批评亚里士多德、牛顿在哲学与科学上犯了错误,但这不妨碍他们的伟大。一代又一代哲学家、科学家正是因为不断地发现了前人错误,并且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改正错误,才推动学术的不断进步。
梁启超还曾经指出,中国传统学术的缺陷,恰恰就是后辈只敢歌颂前辈,不敢质疑老师。于是我们在传统里常常看到“崇古崇圣”的思想模式,却忽视了古人“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的愿景。
自然科学“民哲化”,是股妖风
观察徐教授的“论文”不难发现,很像是锅大杂烩。初看结构像学术文章,细看和“生态经济”又实在扯不上关系;说是生活随笔,可语言佶屈聱牙,读起来甚是难受;哲学术语随口就来,但语义不通缺乏论证,总之完全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但对于舆论的批评,徐教授却表现得很不以为意。他把自己的研究思路自诩为“站在未来设计现在”。他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现在有争议的论文实质是勾勒出一种个人未来发展图景结构-共同发展之路”“不只是自然表达,有更深层的含义”。
他在谈论科研人员的道时,提出自己在导师带领下修炼得道的体会,是17年“因缘和合”中对“风行水上涣”的诠释,是养“浩然之气”。他在解释四位一体方法论的时候,引用了宗教界的“三位一体”学说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并进行了自我发展。
是不是闻到了浓浓的民哲味道?见过太多类似的人,以为掌握了阴阳八卦、天人合一,就掌握了宇宙真理,其实各种术语堆积之下,貌似旁征博引,细究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身为院士弟子,竟然玩出了“我爱我师,我赞美师娘”的庸俗道路,令师门蒙羞,成为学术界笑柄,这样的“民哲妖风”,还是趁早收起来为好。
当然,随着学科交叉、融合增多,在自然科学中引入人文视角本无可厚非。但在这样的交叉地带依然有学术规范的支撑,而不是自以为开创者就胡言乱语、自说自话,搞出一些新概念、新玩法,甚至以此骗取名利。
不过,比起一些民哲的天真呆萌,我认为徐教授更像是在“装傻”。发广告替人写申报项目抽取佣金;讲座时宣扬“天下文章一大抄”;教学生们在论文里掺沙子、组合、化妆、换汤——这可不像是要追求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的老先生,倒像是个“学术老油条”。如果他真的在进行套取国家基金的相关业务,那就不仅是道德有亏,更有重大违规嫌疑。
公众担心的,是学界失去了“自净能力”
据说梁启超还曾经说过:“夫学术者,天下之公器也。”学术追求的标准是真相,而无论是自然奥秘还是社会现象,一时看到全部真相都不太可能。所以学术期刊发表文章的目的,并不是为昭告天下某人又发现了宇宙真理、建立了伟大理论,而是告诉同行们又有了一个新的或大或小的发现或者猜想,这个发现未必完全正确,只是作者推敲之后认为应该是真的,发表出来公之于众,请同行们继续批评检验。
就像2016-2017年韩春雨撤稿论文事件那样,同行的批评让错误尽快终止,不至于谬种流传。科学论文不等于正确,但一整套严谨的学术规范,却能保证科学领域里有充分的自我纠错的能力。
□孙正凡(科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