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圍裙去"咔嚓" 菲傭Bacani的第二人生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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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太日報訊】漫遊在香港的大街小巷,菲律賓姑娘Xyza Cruz Bacani用她的相機拍下一幅幅黑白色調的街景,從在後廚陽臺抽煙的廚師,到街角神色匆匆的夜歸人,從令人窒息的旺角街道,到安靜平和的離島,她把整個香港揉碎了塞進鏡頭。

28歲的Bacani 確實曾住在香港半山豪宅裏,但這裏並不屬於她。一周6天,她的鬧鐘會在5:30准時響起。接下來,她需要幫雇主准備好早餐,打掃衛生,照顧雇主的孫子孫女們。香港擁有超過32萬名菲傭,她是其中一個。

2015年,她的作品在世界上獎金最高的攝影大賽哈姆丹國際攝影賽上,擊敗了全世界另外60000多份作品,得了第一。照片裏的小女孩隔著毛玻璃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外面的世界,眼睛、嘴巴、神情……連那雙搭在毛玻璃上的手,都帶著對外面世界的渴求。而毛玻璃,像是擋在中間的疏離感。她說她和照片裏的小女孩一樣,對外面的世界有著若有似無的疏離感,作為一個異鄉人,一個無法完全融入香港這座城市的外來人。

當著名菲裔攝影師Rick Rocamora在網上第一次看到Bacani的照片時,他以為這又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女。得知 Bacani 的菲傭身份時,Rocamora 不由地驚呼:“天啊,她就是當代的 Vivian Maier (薇薇安·邁爾)!”Vivian Maier 被視為美國當代最重要的街頭攝影師之一,她在芝加哥做了四十年保姆,作品直到她83歲去世前兩年才被人發現。

Bacani不太樂意被比作Vivian Maier,“她已經是一個傳奇了,而我想創造自己的聲音。”她出生於菲律賓新比斯開省,那是一個盛產柑橘類水果的地方,同時也是香港菲傭的最大輸出地之一。19歲時,她放棄了學業來到香港,和母親一樣成為一名女傭。

香港多發菲傭虐待,但 Bacani 是幸運的,她的雇主是位74歲的女企業家,對她非常寬厚,不僅供她去讀護理學,還幫她的哥哥找了份海員的工作。幫傭的工作對Bacani來說如同一個安全港,“每個月底,我能給生病的父親和兄弟姐妹匯去生活費,這讓我有一種安全感”。

四年前,Bacani 向雇主借錢買了人生中第一部相機——尼康D90,從此上癮。無論是平時出去買菜,還是每周一天的休息時間,Bacani都會隨身帶著相機。她把拍照視為與吃飯洗澡同樣自然且重要的活動,她的拍攝範圍幾乎覆蓋了整個香港。

為了精進技術,Bacani在網上閱讀專業攝影師的建議,看教程,無時無刻地拍照。街頭攝影要求必須坦率自然,有時這會讓她陷入麻煩。一次,一個上了年紀的乞討者以為Bacani在拍自己,舉著雨傘追著她打。有些人在發現自己被拍後要求Bacani刪除照片,她都照做。“這時你就失敗了。因為他們本不該注意到你,你應該像一只停在牆上的蒼蠅。”Bacani說。

局外人的身份使得Bacani能以不同的視角看待這個城市。她經常透過玻璃和鏡子拍攝路人,利用燈光的明暗對比營造出戲劇性和憂鬱的氣質。

Bacani喜歡等到太陽落山後,城市在夜晚燈光的投射下有著豐富的陰影和層次感。“看到美麗的光線時,你要馬上按下快門,它們總是稍縱即逝。”

對於Bacani這樣年輕的姑娘,香港夜晚的街道比很多其他城市要更加安全。“這座城市總是活著的,”Bacani說,“它不會睡著。無論你去哪裏,你都能看到人們跑來跑去。”

背井離鄉,攝影能夠緩解Bacani的孤獨感。雖然會說粵語,但在香港的華人圈子裏她就像一匹孤獨的狼,感受不到溫暖。在香港的菲律賓人圈子裏,她也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對我來說,照片就像是一種國際通用語言。我是一個在華人城市裏的菲律賓人,沒有語言上的自由與平等。但攝影沒有等級、年齡、社會地位、膚色和種族之分。我們都說著一樣的語言,偏見不複存在。”

在Rocamora的推薦下,Bacani的照片登上了《紐約時報》的網站,引發關注。隨後,機會不斷來臨。《紐約時報》的Lens blog建立了一份屬於她的檔案,接著,她得到了富士膠卷公司的贊助,甚至在菲律賓駐香港領事館舉辦了個人作品展覽。

Bacani在菲律賓大使館展覽現場掛照片。 Jonathan van Smit是居港新西蘭人(右一),正職金融,街拍純屬嗜好;中間是Robin Moyer,曾任《 TIME》特約攝影師十六年。(資料圖片)

2015年5月,Bacani辭職奔赴紐約,作為2015年瑪格南基金會人權獎學金的七位獲得者之一,她將在紐約大學藝術學院參加為期六周的學習。“這個獎學金會改變她的生活,不只是她的攝影生涯。”尹辛馳說。尹辛馳是一名北京紀實攝影師,也是2010年瑪格南獎學金獲得者,正是他把Bacani推薦給了瑪格南基金會。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都非常激動,”趁著工作間隙短暫的休息時間,Bacani在一封郵件中寫道,“我的父母哭了,像我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大女兒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幫助Bacani獲得瑪格南獎學金的是她在白求恩女性之家拍攝的一系列紀實照片。白求恩女性之家是香港安置被虐待移民女性的庇護所。Bacani的菲傭身份,使她很快便能取得拍攝對象的信任,並且通過照片向人們講述她們的故事。

白求恩之家的一間宿舍中有6張雙層床,這個受虐家庭女傭的庇護所給她們提供臨時住所與食物。

圖中人名叫 Kuryati ,是個來自印尼的移民工人,因被控盜竊正在等候庭審。

在白求恩之家的分擔會上,兩名女子互相安慰。

圖中人名叫 Shirley ,背部與手臂因熱湯被燙致三度燒傷,由於雇主拒絕支付她病假期間的工資並且終止了她的合同,Shirley搬進了庇護所。如今她已失業6個月,正尋求法律援助。

正在查看傷口的Shirley。

Bacani自己曾說,“我看著她們,與她們聊天,我能理解她們的感受。我也是她們中的一員,都是在外工作的移民,唯一不同的只是我遇上了個好老板,但看看她們的遭遇……我不敢相信人類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

攝影是Bacani的“藥方”和對抗歧視的“保護傘”。“我並不以我的清潔工身份為恥,我為我的工作驕傲,”Bacani說,“但你不能否認這裏確實存在著對菲傭的偏見和歧視。當我在外面拍照時,我是徹底放松的,只有我的相機和我在一起。我不是菲傭,不是清潔工。我只是個抓著相機的女孩。”她希望有一天能回到菲律賓從事攝影工作,“香港算是我第二個家,但我永遠不屬於這裏。”

(本文文字綜合自《人物》新媒體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