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托莱恩(Victoria Toline)俯身面朝餐桌,稳了稳手,用一支小滴管从一个小瓶子里取了一滴液体。托莱恩每天都要重复这套精密的操作:她断断续续地减少着抗抑郁药的剂量,正竭力尝试戒断这个已经服用了三年的药物。
托莱恩今年 27 岁,来自华盛顿州塔科马市(Tacoma)。“基本上,这就是我现在一直在做的事:克服头晕、困惑、疲劳等等一切戒断症状,”她说。她花了 9 个月时间,通过不断减少剂量的方式才戒掉了左洛复(Zoloft)。
“我没能读完大学学位,”她说,“现在我才感觉好多了,可以努力重新踏入社会,回去工作了。”
《纽约时报》一份新的联邦数据分析显示,美国人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的现象激增。目前持续服药至少 5 年的美国人约有 1550 万。这个数字是 2010 年的两倍,是 2000 年的三倍多。
在美国,像托莱恩一样至少服用了两年抗抑郁药物的成年人有近 2500 万,相较 2010 年增长了 60%。
这些药物帮助数百万人缓解了抑郁和焦虑的情绪,被普遍认为是精神障碍领域的里程碑。许多人——或许大多数人——在停止药物治疗上都没有碰到什么大问题。但与此同时,因为一个意料之外且越来越严重的问题,长期使用这些药物的行为越来越多了:许多人说他们碰到了此前没有被警告过的戒断反应,因此无法停药。
很久以前,一些科学家曾预计,少数病人在停药时可能会出现戒断反应,他们称其为“停药症候群”(discontinuation syndrome)。不过,制药商和政府监管机构从没重点关注过戒断反应,他们认为抗抑郁药物不会上瘾,而且带来的好处比坏处更多。
最初,这些药物在经历了持续两个月的调查研究后,就会被批准可在短期使用。即使现在,也很少有数据可以说明,多年服用这些药物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然而如今,多年服用这些药物的人数已经达到数百万之多了。
不仅美国有大量使用抗抑郁药物的问题,在许多发达国家,长期服用医药处方的现象都有所增加。过去 10 年,英国的处方药使用率翻了一番。今年 1 月,英国的卫生官员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审查处方药物依赖和戒断反应的现象。
新西兰处方药的使用也处在历史高位。一项针对长期使用者的调查显示,戒断反应是人们最常抱怨的问题,四分之三长期使用者提到了这一问题。
目前,医疗界人士还无法很好地解答人们为何难以戒断这些药物,他们没有有科学依据的指导方针,无法确定怎么样的人最容易碰到这一问题,无法根据个人情况对症下药。
英国南安普顿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ampton)初级诊疗教授安东尼·肯德里克博士(Anthony Kendrick)说: “从根本上来说,一些人不断服用这些药物是基于方便,因为停止服用这些药物带来的问题很难解决。”
他目前正依靠政府的资助,开发网络和电话支持服务,为执业医师和病患提供帮助。他说:“我们真的应该让这么多人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吗?要知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么做对他们好不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戒掉这些药。”
一开始,抗抑郁药物被视作一种治疗情感障碍问题的短期治疗手段,服用周期为 6 到 9 个月——这点时间足够你度过一段危机,仅此而已。
随后有研究指出,“维持疗法”(长期服用,可多次自由停药)可以帮助一些病患防止再次出现抑郁情绪。但是,这些实验很少有持续时间超过两年的。
一种药通过审批后,美国的医生就有很大的自由,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将其开入处方。缺少长期数据支撑并不能阻止医生们让成百上千万美国人无限期地服用抗抑郁药物。
“大多数人会在初级诊疗阶段得到这些药物。他们往往就只和医生短短地见了一面,而且没有临床抑郁症的明显症状,”杜克大学精神病学名誉教授艾伦·弗朗斯(Allen France)博士说,“通常情况下他们的问题会得到改善,但这常常是因为时间的推移或安慰剂效果。”
“但是,患者和医生并不知道这点,他们错误地相信了抗抑郁药物的效果。他们都不愿意停用似乎有效的药物,而无用的处方可能会被持续使用多年,乃至一辈子。”
《纽约时报》统计了 1999 年以来《国民健康与营养检查》(National Health and Nutrition Examination Survey)的部分数据,发现 2013 至 2014 年间共有超过 3440 万成年人服用了抗抑郁药物,相较 1999 至 2000 年的调查数据增加了 1340 万人。
45 岁以上的成年人、女性和白人比年轻人、男人和少数族裔更有可能服用抗抑郁药物,老人服用抗抑郁药物的人数正在增加。
分析发现,尽管 45 岁以上的白人女性占成年人总人数的五分之一,但抗抑郁药物使用者 41% 都来自这一群体,相较 2000 年增长了约 30%。年长的白人女性占到了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者的 58%。
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教授马克·奥弗森(Mark Olfson)博士表示:“可以看到,长期使用者的数量是在逐年增长的。”奥弗森博士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精神病学教授拉明·莫吉塔拜(Ramin Mojtabai)为《纽约时报》分析这些数据提供了帮助。
不过,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每个根据处方自由服用、停止药物的人都能戒掉这些药。大多数医生认为,终身服用这些药物能够给少量使用者带来好处,但无法确定这个“少量”到底有多少。
精神病医生彼得·克莱默(Peter Kramer)博士写过好几本关于抗抑郁药物的著作。他说,一般在让病人接受轻度到中度的抗抑郁治疗时,有些人会说他们服用药物后疗效更好。
“这里头有个文化问题——这些治疗手段给这么多人带来更高质量生活的同时,人们到底应该忍受多少抑郁的情绪?”克莱默博士说,“我不认为这是个应该预先下决断的问题。”
抗抑郁药物并非完全无害,它们通常会导致感情麻木、性冷淡或勃起功能障碍等性问题,以及体重增加。长期服用者在采访中提到了一种难以衡量的、缓慢蔓延的不安情绪:他们说,每天吃药会让他们怀疑自己的恢复能力。
“我们现在面临的一个情况是——至少在西方——似乎每个人都有点抑郁情绪,都要接受药物治疗,”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精神病史学家爱德华·肖特(Edward Shorter)说,“这让人很好奇:这能说明我们文化的什么特点呢?”
试过停药的患者常常说他们无法停止服用药物。近来有一项研究调查了 250 名长期服用精神治疗药物(多为抗抑郁药物)的患者,大约一半减少处方药的使用者认为戒断反应很严重,将近一半曾经尝试过停药的患者因为这些戒断症状无法停药。
另一项调查了 180 名抗抑郁药物长期服用者的研究中,超过 130 人报告出现了戒断症状,近一半人表示他们觉得自己对抗抑郁药物上瘾了。
“许多人批评开处方药的医生没有告诉他们有关药物戒断的信息,”研究的作者们总结道,“许多人还对药物戒断方面缺乏相应支持表示了失望或不满。”
制药商并未否认,一些患者在尝试停用抗抑郁药物时会出现严重的症状。
左洛复、郁复伸(Effexor)等抗抑郁药物制造商辉瑞制药(Pfizer)发言人托马斯·碧吉(Thomas Biegi)表示:“不同人、不同治疗手段和不同剂量产生停药症候群的可能性是不同的。”他敦促患者与医生“逐渐减少”药物使用,通过不断减少服用剂量戒断药物。他还说,公司无法提供确切的戒断症状发生概率,因为他们没有这一数据。
拥有两种流行抗抑郁药物的制药公司礼来(Eli Lilly)在一项声明中表示,公司“会继续致力于研究开发百忧解(Prozac)和欣百达(Cymbalta)以及它们安全性与益处,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F.D.A.)已经反复确认了它们的安全性与益处。”公司拒绝谈论戒断症状发生的概率。
(来源:好奇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