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作家张执浩:前线医护工作者是战士,我们在后方自己不感染就是本分

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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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封城已逾两周,在这座有着1100万人口的城市里,普通人正在经历些什么?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致电武汉作家张执浩,听他聊了聊近期的生活与感受。

张执浩是湖北荆门人,任教于武汉音乐学院,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在武汉生活已有三十多个年头。他著有《试图与生活和解》《天堂施工队》等小说,以及诗集《苦于赞美》《动物之心》和《撞身取暖》,曾在2018年凭借诗歌《高原上的野花》获得鲁迅文学奖。

他之前存了一些口罩,女儿也帮忙联络了快递小哥,买菜可以不用挤超市,但张执浩说,自己内心的恐慌感与无望感自封城以来就无法驱散,书看不进去,写作进展也很慢。武汉这些天阴霾遮蔽,见不到阳光,令他更感愁闷。烦闷主要源于未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界面文化:你住在武汉哪个区?现在生活的周边情况怎么样?

张执浩 :我在武昌,住在武汉音乐学院里。我们院子附近一个小区有很多确诊病例,比较凶险紧急。现在我足不出户,刚才送菜的小哥把菜放在门洞里,他走了我才出去,也都是戴着口罩、手套去取,比较紧张。

界面文化:现在买菜是怎么买的?社区会送菜吗?

张执浩: 我看武汉有的社区会送菜,但我们是网上找的快递员,他去买,送到这儿来。是我女儿给我联系的,隔几天送几次菜。

界面文化:池莉在文章里写到,现在武汉的一个情况是很多人去超市买菜也会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张执浩: 我就是怕这种情况,现在人多就怕。以前觉得病毒比较遥远,直到我们很多熟人也走了——我连襟的父亲前天晚上送进医院,昨天就走了;认识的好多人都是感染了,走了,所以自己越来越害怕。附近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确诊。生活上还是可以过得去的。更多的问题来自焦虑感。

界面文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担心变得比较强烈?

张执浩: 武汉封城之后就开始恐慌,一直到火神山、雷神山开建,部队开进来,各地的医护进来之后,稍微感到好一点,在这种情况就自己保护自己了。封城之前也有消息,但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战战兢兢。

界面文化:封城之前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张执浩: 我腊月二十六号还在外面开会,筹办东湖诗歌节,我是市文联的,市文联的领导和东湖管委会碰头,敲定这个事怎么做。当时知道这个严重,但没想到这么严重,一直到封城之后才想到。大部分人都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开头没说人传人嘛。后来才说人传人,但什么样也搞不清,没有基本的预警系统,造成了恐慌感。

界面文化:现在封城也半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张执浩: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开始写“半月谈”,梳理半个月以来的感受、内心的一些变化,是怎么浑浑噩噩过到今天的。每天都很漫长。主要武汉天气不好,偶尔出太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阴霾。早上起来就像黄昏,黄昏时候像早上,这种状态非常讨人嫌。今天出太阳了,心情就好一些,没太阳就感觉好绝望,特别抑郁。

界面文化:每天生活工作节奏正常吗?

张执浩: 还算正常,定时准点,起床吃饭工作,我本身就是专业作家, 平时就有在家工作的习惯,这样好一些。对大部分人来说,平时要上班跟人交往,中老年人要去公园,现在生活节奏全打乱了。

界面文化:看书看得进去吗?

张执浩: 看不进去看不进去。写作就是想写就写,但是进度非常慢,写我这段时间的心情。

界面文化:睡眠还好吗?

张执浩: 我觉得还可以。我还可以睡得着。都是成年人,恐慌感也不像小孩那样的。

界面文化:这期间心情有哪些变化?

张执浩: 大概是医院开建、部队进来,才感觉到有指望。除夕、春节那两天的体验的确实是末日感,心神不宁。最近是反正接受了,从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到不得不相信,面对这件事。你又没办法,只能自己把自己囚禁起来。我也在我的文章里写了,你知道外面没有人把守,但你也不会出去,画地为牢,既是囚徒又是狱卒。

界面文化:你居住的武汉音乐学院里的学生还未返校,整个环境还是可以的吧?

张执浩: 整个武汉安静得不可想象,走出院子都没有人,我有时候出去倒垃圾,没有一个人影——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早上来的就是消毒车,一边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一边喷气,然后就是无穷无尽安静的黑洞,我就待在洞里面,这种体验是灾难大片中的景象,是灾难大片中的生活。

界面文化:前些日子网上也有流出视频,不少武汉人在阳台上唱歌给武汉加油,是否短暂地打破了安静?

张执浩: 那是那天群里发起的(一个活动),光(唱歌)没有用的,这个不是反抗的问题,而是要前线的医护工作者打江山。他们是战士,我们在后面守着到天亮,自己不感染就是本分。唱歌是抒发低闷。确实是低闷,可能很多人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陷入无望、憋闷的状态。所有的楼,灯亮着,看不到人,街道上空无一人,所有人待在自己的灯光下。

界面文化:每天会跟写作的朋友聊聊天吗?

张执浩: 有聊天,每天晚上写写诗,诗写好了喝喝酒,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朋友还是要面对面接触。

界面文化:上次SARS你也在武汉吗?

张执浩: 我当时也在武汉,但会去外地写作。SARS武汉不是重灾区,当时主要是北京和广东。武汉人从来没经历过如此强烈的危机感和恐慌感。现在人和人之间都比较戒备,除非是熟悉的家里人,我们没有在外面跟人接触,无论是送餐的小哥,还是我们院子里平时很亲密的老师,现在都是匆匆忙忙地点个头,人们都躲起来了嘛。希望拐点早点来,把那些感染的情况尽快摸清楚、隔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