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劉莉莉
2015年,古巴人見證了太多的“歷史性”。
從美古兩國元首宣佈重啟關係正常化進程,到兩國重開使館……有人歡欣鼓舞,有人卻在探尋卡斯特羅兄弟在對美關係上的分歧。
然而,兄弟倆默契十足。
今年初,菲德爾發表聲明,說自己不信任美國,但並不拒絕和平解決問題的辦法;勞爾則強調美古恢復外交關係“意義有限”,指出這只是“第一階段”。
這一次,好事者“敏銳的嗅覺”,又一次失了靈。
……
沒人相信,半個世紀以來,古巴革命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和現任領導人勞爾·卡斯特羅之間沒有過爭吵,但在外人看來,他們似乎永遠立場一致。
也許,拋開權力的浮華和虛榮,能夠在生命中留下印記的只有兄弟之情;
也許,兩個卡斯特羅的“團結”,正是共和國最重要的基石。
打虎親兄弟
讓時光倒回到上世紀30年代——卡斯特羅兄弟還在父親的莊園裡追逐嬉戲。菲德爾將勞爾稱為“小跳蚤”,喜歡將他扛在肩頭,或者高高拋起,種植園裡充滿了兄弟倆清脆的笑聲。
13歲那年,菲德爾結結實實地挨了父親一頓鞭子。原因是,他將莊園裡飽受虐待的雇工組織起來罷工,而反對的對象正是自己的父親。實際上,對於哥哥的做法,勞爾是十分理解的,雖然貴為莊園裡的小少爺,但他的好朋友都是為父親工作的窮苦農民的孩子。
切·格瓦拉(左)與菲德爾·卡斯特羅。 資料圖片。
只不過,兒時的勞爾,不會像哥哥那樣,做出那麼多極端的事情。上學的時候,菲德爾將同學們組織起來,抗議伙食待遇不平等,並因此被開除了學籍。長大後,菲德爾被稱為“嚇不怕、壓不垮、打不倒”的大鬍子,殊不知,當他還是個沒有鬍子的清秀少年時就有股倔強勁兒。如果打球或打架輸給別人,他絕不會罷休,一定明天再打。
上世紀50年代的古巴,籠罩在巴蒂斯塔獨裁統治的黑暗當中。獲得哈瓦那大學法律博士的的菲德爾很快成為反政府的知名人物,勞爾則加入了早期的共產黨。成年後,菲德爾和勞爾的命運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他們不僅是兄弟,更成了戰友。
菲德爾1953年聯合其他巴蒂斯塔政權反對者,攻打蒙卡達兵營。失敗後,菲德爾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高呼“判決我吧,歷史將宣判我無罪”,最終獲入獄18個月。而陪着他一起起義,一起坐牢,一起差點被判死刑的,還有他的弟弟勞爾。
切·格瓦拉(右)與勞爾·卡斯特羅打游擊時期的合照。 資料圖片。
1956年,一艘名叫“格拉瑪”的遊輪迎着巨浪,在加勒比海上劃了一個弧線,最後在古巴“紅灘”登陸,菲德爾和勞爾兄弟兩人在巴蒂斯塔政府軍的炮火中生存下來,轉戰馬埃斯特拉山區。在並肩戰鬥的歲月裡,勞爾沒有給作為領導人的哥哥丟臉,很快成為一名獨立遊擊隊的隊長。
1959年,巴蒂斯塔政府軍潰敗,年輕的遊擊戰士們在人們的歡呼聲中進入哈瓦那,勞爾笑着,一手挽着一個英俊的“大鬍子”,右邊的是哥哥,左邊的是切·格瓦拉……
站在演說臺上,菲德爾宣告古巴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幾隻白鴿飛到他的肩頭,一個時代開始了。
心臟和拳頭
美國《時代週刊》曾經評價說:菲德爾是古巴革命的心臟和靈魂,勞爾則是革命的拳頭。
菲德爾·卡斯特羅生就一副“偉人相”,是一個堅定而自信的領導人。資料圖片。
菲德爾確實是一副偉人相,1米8的大個子、身姿挺拔、面部棱角分明、目光炯炯。他是一個堅定而自信的領導人。
他在古巴推行社會主義制度,使這個加勒比島國如同一根鋼針,深深紮在美國的“後院”。他將土地收歸國有,包括自己家的土地,為此母親一輩子沒有原諒他。
他是11任美國總統的心腹大患,多少人欲除他而後快。菲德爾一生逃過了美國中央情報局策劃的638次暗殺行動。殺手們在靴子裡放毒藥、在雪茄裡裝炸彈、訓練美女特工……結果卻是,醫生預測菲德爾可以活到120歲。就連菲德爾自己都說:“我逃過了無數次刺殺陰謀,假如這是奧運會項目的話,我肯定能奪得金牌。”
他在乘坐飛機赴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時,有人問他是不是穿着防彈衣,菲德爾竟然悠悠地揭開襯衫扣子,露出了肚皮。“我有一件精神防彈衣,”他說。
在古巴革命勝利後的歷史中,菲德爾是絕對的主角,勞爾就像是衛星,環繞在他身邊。沒有人能說清,勞爾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身材不高、圓臉、戴着眼鏡,沒有大鬍子,一幅教授樣貌,有人說他平易近人,也有人說他冷酷無情。
年輕時的勞爾·卡斯特羅。 資料圖片。
勞爾的“接班人”地位,在革命勝利初期就被確立了。他長期執掌內政部和國防部,是古巴毋庸置疑的二號人物。菲德爾曾經說過,他之所以選擇勞爾做接班人,“不是因為家族的緣故,而是基於他本人的經歷和功績”。
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有些人,註定可以一起“共苦”,但難以“同甘”。西恩富戈斯死了,格瓦拉走了,卡斯特羅兄弟卻能夠完美地配合半個世紀。菲德爾在意識形態和涉及全局的事情上拿主意,勞爾就負責具體事務。在外界看來,菲德爾“指哪兒”,勞爾就“打哪兒”。
“勞爾主義”的威力
再偉大的英雄,也有遲暮的一天。
菲德爾贏了美國,卻輸給了歲月。2006年,時年80歲的菲德爾因腸道出血接受手術,將大權交給擔任古巴國務委員會第一副主席的弟弟勞爾。菲德爾當時以為,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他曾在2013年87歲生日前夕承認:“沒想到能活到現在”。
勞爾終於從幕後走到了台前。他不喜曝光,不善接受採訪,即使是演講,也最多45分鐘,不會像哥哥那樣長篇大論數個小時。然而,勞爾新官上任後,做出一件驚人的事——開始經濟改革。
在菲德爾當政時期,談論推行市場經濟絕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在他看來,市場就是洪水猛獸,是一隻發了瘋的、野蠻的畜生,推行經濟改革將會打破革命辛苦建立起的“平均主義”,推行市場經濟無疑會將企業變成唯利是圖的海盜,這比美國佬還要危險。
然而,在經濟發展上,勞爾有着自己的想法。上世紀90年代,古巴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勞爾感慨道:“原來大豆和大炮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於是,被菲德爾總司令領導了半個世紀的古巴人,開始見識“勞爾主義”的威力。私營經濟被放開,古巴人紛紛開始創業,擺起小攤、開起飯館;政府解除了家電購買禁令,人們蜂擁進商店,購買“饞涎已久”的手機、微波爐、電動車……當政府宣佈古巴公民也可入住涉外酒店後,巴拉德羅的碧海藍天再也不是外國遊客的專利。
對於這些雖算不上翻天覆地,但多少散發着“資本主義銅臭味”的改革措施,菲德爾基本上全部交給弟弟做主,自己很少發表看法。一場大病,已經讓昔日身材魁梧、英姿颯爽的革命家變成了一個腰彎背駝、步履蹣跚的老者。那些聲如洪鐘、激情澎湃的演講,也變成幾近耳語的絮叨。為數不多的幾次露面,也多是談論環保和外交,隻字不提弟弟大力推行的改革。
真能沒有他嗎
來自西方的“敵人”們狂熱地期待着,這對昔日同生共死的著名兄弟,有一天能夠反目成仇——哥哥認為弟弟背叛了信仰,弟弟視哥哥為“絆腳石”。然而,無論菲德爾和勞爾之間是否真的有分歧,這種分歧有多嚴重,他們畢竟老了,指點江山的時間不多了,吵架的時間也不多了。
在外人看來,菲德爾·卡斯特羅和人勞爾·卡斯特羅之間,似乎永遠立場一致。
看不出,菲德爾對古巴政府的日常政策還有什麼影響力。他的露面,變成了頗有象徵意義的事件,最大的作用是,讓支持者開心一下,讓反對者失望一下。
不過,菲德爾就是菲德爾,不是一個普通的80多歲老人。他面容蒼老,但目光炯炯,聲音低沉沙啞,但吐字清晰堅定,步履蹣跚,但也無需攙扶。這對於一個年近九旬,並且接受過腸道大手術的老人來說,實屬不易。
一個見過他的工人說:他老了,但他還是菲德爾,能夠隨口舉出一串複雜的資料,大笑着和每個人交談。
一個同樣自稱見過菲德爾的農民說:他還在田裡做實驗呢。
2008年,菲德爾在古巴領導層換屆選舉之際宣佈辭去古巴國務委員會主席和革命武裝力量總司令的職務,正式退出政壇。他將自己在《格拉瑪報》上的專欄“總司令的思考”改為“菲德爾同志的思考”。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將繼續以一個“平民”的身份指點江山,“我之所以撰寫文章,是因為我仍在鬥爭,這是我的終身信仰”。
菲德爾的存在讓人們意識到,古巴革命這面“大旗”沒有倒。 資料圖片。
古巴可以沒有菲德爾了嗎?答案當然是“否”。當改革如同龍捲風一般呼嘯地掠過這個加勒比島國時,許多人突然意識到,他們更加自由了,但和以前的生活相比,似乎少了些什麼。他們開始對走過的道路產生懷疑,甚至驚恐地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艘沒有船長的船上。
菲德爾的存在讓人們意識到,古巴革命這面“大旗”沒有倒,只不過,他不再是革命的決策者,而是革命完整性的保護者。想到菲德爾,古巴人就沒有那麼不安了。
“古巴國父”的影響力,不需要通過擔任職務來證明。
作者簡介:
刘莉莉,80后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样,心里装着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着大人走世界、看天下。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的是国际新闻报导,用另一种方式来关联天下。
转眼“入行”已是第九个年头,自认为未虚掷光阴,忠实地履行着新闻记录者、历史见证者和故事倾听者的职责。2010年9月作为记者被派往墨西哥新华社拉美总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独》作者玛尔克斯笔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陆。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间,有机会到15个国家采访、游历,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曾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联合气候大会等国际会议和高端访谈中采访总统,也曾在毒枭出没的墨西哥城贫民窟与当地居民话家常,曾坐在地板上与环保主义者谈天说地,也曾到当地华侨家中做客,体味海外游子的冷暖……
丰富的采访经历使她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驻外两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还为《环球》、《国际先驱导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等报刊撰写了十几万字的文稿,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现在读者面前。
2012年底结束任期回国,但心里依然眷恋着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余,也为报刊撰写特稿和专栏,并为央广“中国之声”担任特约评论员。如今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山外青山》,希望利用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传递拉美及其他区域的文化讯息,讲述那些值得称道的历史和传奇,用自己的感悟,与读者构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