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出版界有史以来最为成功的作品之一,以及好莱坞有史以来人气最高、最受好评的电影之一的原著小说,《飘》以其特有的方式融入了世界文化。作为文学作品中的经典角色,《飘》中名副其实的女主角斯嘉丽拥有多重身份:作为女儿,她叛逆;作为妻子,她结过三次婚;作为母亲,她并未尽职尽责;作为朋友,她粗心大意;而作为家园的守护者,她却可称得上是一个勇敢的“女斗士”。
美国作家、文化院士海伦·泰勒以严谨的态度研究了《飘》对受众,尤其是女性,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的原因;而作为一位《飘》迷,她以丰富的情感分享了自己以及各位女性粉丝与《飘》的故事,写成了《斯嘉丽的女人们:<飘>与女性粉丝》一书。
本书首次出版于1989年。在那个互联网还未普及的时代,本书作者通过写信的方式,收集了世界各地的《飘》迷们对《飘》的感想,并将它们以美好、动人的方式整理成书,以飨读者。通过与女性粉丝们的通信及调查,海伦·泰勒搜集了关于美国南部的历史、文化、电影和女性主义等相关资料,并探讨了关于美国内战和种族主义方面的诸多主题。
我们从《斯嘉丽的女人们:<飘>与女性粉丝》一书中节选了该书的部分章节,让我们与海伦·泰勒一起探寻《飘》圈粉无数、一火便火了八十年的背后玄机。
1937年,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凭借《飘》获得普利策奖
《飘》有着无法否认的缺点,却仍让人爱不释手
很多人可能从未读过《飘》,也没有看过根据这本书翻拍成的电影,但是我相信,几乎所有人都曾听说过《飘》这个名字。就像我们所熟知的那样,它囊括了无数赞美之词:它是一部“传奇之作”“经典之作”,一部“熠熠生辉之作”,它“带给了读者一段奇妙的文学之旅”,是“有史以来最有影响力的反战题材小说之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接生孩子的事儿我一点儿也不懂”“亲爱的,坦白说,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话反复出现在小说、电影和电视剧中。有时候也许我们会认为,这部史诗般的著作仅仅讲述了美国南方白人贵族在美国内战前后所经受的苦难,与多元文化的21世纪并没有什么现实的联系,但每当出现这种想法时,《飘》又会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再次流行起来。
每一次的出版纪念日或者首映纪念日,都伴随着新一轮的出版、放映、展览、戏仿以及人们的热议,这些一直都在提醒我们,《飘》一直在我们的生活中,从未离去。2013年,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举办了一次“好莱坞服装展”,主要展览了朱迪·加兰(Judy Garland)在《绿野仙踪》里穿过的红鞋子、电影《泰坦尼克号》《哈利·波特》以及《加勒比海盗》中的服饰。其中,最让人激动的,莫过于斯嘉丽·奥哈拉的绿色天鹅绒长裙和帽子,那是她的奶妈用塔拉庄园的窗帘为她缝制的。正如华纳图书的董事长说的那样:“随着岁月的流逝,《飘》在我们记忆中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清晰。”
斯嘉丽·奥哈拉经典的绿色天鹅绒长裙
《斯嘉丽的女人们:〈飘〉与女性粉丝》一书于1989年出版,那是一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人们无法在网络上倾诉心情或者谈论书籍、电影等。作为一名《飘》迷,我十分好奇为什么《飘》对女性读者和观众如此重要。于是,我写了一些普通信件,发表在报纸、杂志以及一些组织机构内部的简报上,以便收集《飘》迷们对于《飘》的感想。那个时候压根儿没有什么脸书、推特、妈妈网(Mumsnet),只有像《国家家庭主妇时事通讯》、女性研究会《家国》、城镇女性指南《城镇女人》这样的一些女性杂志和报刊。
我的信得到了数百名女性的回应,她们有的给我回复了情真意切的信件,有的完成了调查问卷,而这些形式多样的回应也丰富了书中的内容。其中,最有趣的是那些年长一些的女性的回复。她们见证了《飘》的首次出版,看了《飘》的首映。对她们来说,《飘》成就了她们一系列激动人心的人生之最:读过的最长的小说;看过的最宏伟、奢华的好莱坞电影,第一次感受电影的染印法色彩、第一次看一部带中场休息的电影;读过的第一部以一位性格多面的女性而不是某个男主角的情人为女主角的小说。如今,那一代人大部分已经去世。对她们来说,斯嘉丽是一个邪恶而危险的人物,而梅兰妮则代表了她们心中向往的好女人。当然,她们也都看到,书中的“老好人”梅兰妮最终死去,而所谓的“超级泼妇”斯嘉丽却活了下来,她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向命运宣战,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重获瑞德的心。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在最终征服了无比性感的瑞德·巴特勒后,斯嘉丽对懦弱的阿希礼·威尔克斯的单相思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年轻一些的女性对男性角色的评价与年长的女性一致,然而,她们对斯嘉丽的评判却有不同。小说的第一句话描述斯嘉丽“样貌并不出众”,但她却出现在小说和电影的每一个情节当中,在人们心中,她就是一个受欢迎的普通女子的形象。她是一个缺点缠身、麻烦不断的人,实在称不上是一个模范人物。但是,像很多小说中招人喜欢的女主人公一样,比如伊丽莎白·贝内特、布里奇特·琼斯等,斯嘉丽会让各类女性产生共鸣。相较于其他女性角色,斯嘉丽的人生囊括了许多女性的遭遇——肉体与精神的空虚、丧亲之痛、爱情遭拒,这些都是女性人生中典型而又普遍的经历。作为女儿,她叛逆;作为妻子,她结过三次婚;作为母亲,她并未尽职尽责;作为朋友,她粗心大意;而作为家园的守护者,她可称得上是一个勇敢的“女斗士”。所有这一切,都伴随着历史的变革和社会的动荡,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她必须一次次地思索,想办法解决人生困境,应对突如其来的事件。斯嘉丽并非一个牺牲品。在故事的结尾,她所爱的瑞德·巴特勒离她而去,留她一个人独自伤心,然而,她最终振作了起来,决心要明天再想这件事。现实中,却有多少女人正感到懊悔,懊悔自己未做到的事,懊悔自己轻视了母亲和姐妹,懊悔忽视了爱自己的人,对这样的女人来说,《飘》的确塑造了一个伟大、崇高的女英雄。
电影《飘》剧照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非裔美国人巴拉克·奥巴马正处于他当总统的第二任期,世界人民都已经深深意识到种族分离造成的严重后果,很多国家正采取措施消弭黑奴贸易和奴隶制的影响。在这样的背景下,你也许会想,《飘》在现代或许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近期就有一位评论员称,《飘》是“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浪漫故事”。每当这部小说再版或者电影重放,每当看到肥胖的、可笑的奶妈,忙着为“她的”白人家人劳作,看到碧西撒谎说她会接生孩子,结果被扇了一巴掌,读者或观众们都会觉得十分尴尬。
在丽贝卡·韦尔斯(Rebecca Wells)1996年的畅销书——《丫丫姐妹的神圣秘密》(Divine Secrets of the Ya-Ya Sisterhood)一书中有这样的情节:年轻的薇薇在1939年去亚特兰大看《飘》的首映礼,她的黑人女仆被拒之门外,并遭到了优越的白人女性的虐待,这让薇薇震惊不已。这个情节不禁让人想起,当时所有的黑人演员都被禁止参加那场盛典,还有非裔美国演员巴特福里·麦奎因(Butterfly McQueen)的证词,他抗议导演大卫·O.塞尔兹尼克(David O.Selznick)使用“黑鬼”这个词,并坚持厕所应该解除隔离制。
电影《飘》的男女主角与原著作者米切尔(右二)、导演大卫·O.塞尔兹尼克(右一)
本书自出版后,大量的出版物、电影、电视剧在美国相继涌现,尤其是美国南部。这一类作品大多以奴隶制、美国内战以及有色人种与白种人的关系为题材。去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旅游时,游客们可以追寻着《飘》的踪迹,一路来到玛格丽特·米切尔的故居博物馆,那里正是米切尔创作《飘》的地方。在小说和电影中,《飘》的故事情节和隐晦结局在托妮·莫里森的著作《宠儿》(Beloved)中得以重现,并出现在了《丫丫姐妹的神圣秘密》和凯瑟琳·斯托克特(Kathryn Stockett)的《相助》(The Help)以及安卓亚·勒维(Andrea Levy)的关于牙买加的小说《长歌》(The Long Song)中。在关于种族歧视和奴隶贸易的激烈辩论中,电影制片人用伟大的影视作品做出了回应:1997年的《断锁怒潮》(Amistad)、1998年的《宠儿》、2012年的《决杀令》(Django Unchained)和《林肯传》(Lincoln)以及2013年的《为奴十二年》(12 Years a Slave)。然而,《飘》——一部史诗般的古装剧,追忆了白人统治下繁盛的南方世外桃源;它的魅力长久不衰,吸引着全球的亿万观众,也使其他的优秀作品黯然失色。
玛格丽特·米切尔49岁时去世。生前,她曾收到过数千封信件询问“瑞德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并请求她能够写一部续集。玛格丽特拒绝了这一请求,但她的遗嘱执行人十分精明,认为写续集绝对有利可图,便无视了她的遗愿。我写这本书的时候,亚历山德拉·瑞普利(Alexandra Ripley)被正式委托撰写《飘》的续集。之后,她写的《斯嘉丽》1991年出版并被拍成电视迷你剧。后来,又有了唐纳德·麦凯格(Donald McCaig)2007年的小说《瑞德·巴特勒》。遗嘱执行人还曾试图委托安东妮亚·费瑟(Antonia Fraser)写续集,但也因此与经验丰富的续集作家爱玛·泰南特(Emma Tennant)发生了冲突。显然,遗嘱执行人反对作家们将关注点放在批判黑暗的奴隶制以及南方重建方面,禁止小说中提及种族通婚、种族混血人物或者叛逆的性行为。
杰出的南部小说家派特·康诺伊(Pat Conroy)也曾打算发表一部关于《飘》的系列小说,还开玩笑说,他的小说要这样开头:“他们亲热之后,瑞德转过头对阿希礼说,‘阿希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祖母是黑人?’”后来,因对这种审查制度不屑一顾,他没有完成这件事。但他的确为2011年出版的《飘》(75周年纪念版)写过一篇序。在文中,他描述了小时候母亲激情饱满地为他朗读《飘》的情景。他觉得在他母亲的心里,《飘》“就像一盏明灯一样指引着她,让她相信即使在黑暗中也不会迷路……她可以在书中开辟自己的天地,寻回灵魂最深处的梦想和已逝去的少女时代”。这些语句有些夸张,但在我看来,却道出了许多女性对《飘》的感情。
非裔美国女作家爱丽丝·兰德尔(Alice Randall)对《飘》十分了解,她以一种自然的讽刺方式展现了《飘》对她个人创作的影响。2010年,爱丽丝的《风已逝去》(The Wind Done Gone)出版,她认为这本书是对原著的“政治戏仿”。在小说中,她采用了一种平淡无奇的方式,展现了充斥在南方的各种性与种族的秘密以及虚伪。小说的主人公希娜拉曾经是一个奴隶,是“别人(斯嘉丽)”的父亲与黑人所生的混血儿,她后来嫁给了丧偶的“R(瑞德)”,这段婚姻关系因为家里一些种族间的秘密而遭到破坏。小说的结局却十分理想化——塔塔(塔拉)庄园最终遗赠给了R(瑞德)的黑人男管家;书中所有人物,无论是黑人、白人还是混血儿都被埋葬在一起。评论家玛乔丽·嘉伯(Marjorie Garber)认为,这本小说也许可称之为一种“文化报复”,以一种寻求解放的语调和语气,为沉默的女性和奴隶发声。米切尔的遗嘱执行人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并指控兰德尔抄袭。后来,兰德尔申诉成功并出版了这本书,还公然宣传其小说为“未经授权的戏仿”。
男性读者也被这部小说所吸引
2008年4月,英国著名导演特雷弗·纳恩(Trevor Nunn)在伦敦创作了一部多元文化的音乐剧,试图颠覆《飘》中所体现出来的反动思想和种族元素。斯嘉丽·奥哈拉这一角色深深吸引着他,纳恩表示,他的作品关注奴隶自由的问题,意在让米切尔的黑人角色在音乐剧中获得以前不曾有过的发声机会。当同名歌曲《飘》在剧终响起,对纳恩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那一刻,歌词所传递的不再是那些逝去的东西,而是那些十分重要却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可惜的是,尽管这一部音乐剧有其可圈可点之处,但由于乏味无趣,遭到了评论家们的批判,观众们对它也兴趣不大,两个月后便停演了。
1989年,《斯嘉丽的女人们》刚出版时,受到很多热情媒体的关注,我也收到了更多的来信,有了更多与书迷和批评者对话的机会。25年后的今天,我仍然经常收到人们对《飘》的不同见解,她们有的来自美国联邦高级司令部,信封上还贴了一张带有“上帝保佑南方女性”字样的邮票;有的是纪念品收藏家,想知道怎样才能收集到斯嘉丽的纪念玩偶和啤酒垫;还有些是普通读者,她们在信中表达了对这本不可多得的书的热爱之情。直到现在,我仍然会与朋友谈论起《飘》引起的巨大反响。最近,我和著名的小说家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谈到此书。希拉里告诉我,她的同学曾借给她一本珍贵的《飘》,书是用线装订在一起的,页面上污迹斑斑,还留有她妈妈和两个姐姐的泪渍。那时正值20世纪60年代中期美国公民权利运动期间,她通过妈妈了解了电视新闻里的三K党。当希拉里开始读《飘》时,她渐渐有了政治意识,对书中的种族议题感到不安。“因此,我再也无法将它当成一个故事来读。但是,我内心依然想去读它,而且我读得越来越快。”她说道。
这便体现了一个重要的悖论。从1989年到现在的漫长岁月里,大量的作家和电影制作者让我们看到了无数关于奴隶制、美国内战及其影响的作品,这些作品呈现的政治思想更加尖锐,情感上也更加清晰。然而,《飘》这部作品,尽管存在着无法否认的政治偏见和缺点,但它依然让人爱不释手,在好莱坞的黄金时代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是人们心中一部里程碑式的巨作。站在个性好强又魅力四射的女主人公的角度,通过一个复杂且凄美的浪漫故事,《飘》为女人们讲述了我们的愿望、遗憾,讲述了我们对爱人的付出和忠贞,肯定了我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孝顺的女儿、称职的爱人和忠实的朋友的能力。难怪,在万千女性的心里,《飘》一直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来源: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