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宋第一梦中情人。
男神,作家,超级IP,新科进士,绯闻天王……
千百年来,苏轼夸他有“屈原、宋玉之才”,黄庭坚赞他“国士无双”,全国女文青们集体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
自古才子多风流。
有人笑他痴情,有人怨他薄幸。有人赞他文坛之仙药,有人骂他发妻之砒霜。
他叫秦观,字少游,一个黑白难辨、五十度灰的大诗人。如果这个名字你不眼熟,那么他笔间文字,起码在某个瞬间,撩拨过你的心。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
秦观是个浪子。他的情诗,就是一部撩妹简史。
身为文豪苏轼的首席大弟子,他天生长了一张豪放派的脸,络腮胡,瘦高个,堪称艺术范的美髯公。
偏偏呢,少游君又生了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写的一手婉约词。平日里,他最擅长为妓女量身填词:像什么玉娘、碧娘、心娘,被他一翻牌,全都秒变红人,风头无限。
举个例子。
某年某日,日色佳,风微醺。秦观途经绍兴,偶遇一个小歌女。俩人许是看对了眼,爱意萌生,迅速跌入琼瑶模式。
告别之时,少游君泪涔涔,步难移,边哭边写,来了首《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这可不得了!此番手笔,在当时惊起千层浪,一举摘下年度金曲Top1。
文坛大腕们纷纷跟贴,各路小迷妹更是眼冒桃心。苏轼见了,羡慕嫉妒牙痒痒,忍不住怼他,“呔,不意别后,公竟学柳七作词!”
自此,秦观有了新绰号——“山抹微云君”。
除了报答迷妹,睡个觉,签个名,填个词。秦观牌的糖衣大炮弹,还有VIP限量款。
瞧瞧那《水龙吟》,他算煞费了心,竟然将小女友楼东玉的名字都嵌进去——“小楼连苑横空”、“玉佩丁东别后”。
再说名妓陶心儿,待遇也不差。秦观在《南歌子》中,把她当成谜面,藏入诗句,“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谜底嘛…不用猜,就是“心”字。
高手真是高手。
多情如少游,他为每一次动心,都注入了爱意,售后服务也做得极好——所以他的情感日记,永远主角难猜、烂漫而朦胧。
二
不过,古之伤心人,究竟笃于深情有几多?
要知秦观这家伙,可是19岁就结了婚。然而,他笔下情诗一百首,却无一次提及发妻徐文美,反而,都是在讴歌夜总会小姐们的美颜。
钱钟书先生就很毒舌,他一针见血指出,秦观之诗,分明是“公然走私的爱情”。啥叫公然走私?自然是大喇喇搞婚外情呗!
这还不算渣。《绿窗新话》曾记录一则风流韵事:
彼时秦观在京城,参加某高管Party,主人派宠姬碧桃前来劝酒。秦观一看,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大美人啊!
碧桃对他也有好感,笑道:“今日我为学士拼得一醉!”说罢,拿起大酒觥一饮而尽。
见美人如此青眼有加,秦观的荷尔蒙飙涨,赶紧赋词一首《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要是翻译成白话,这诗实在酸味十足。
咱们秦公子看上了碧桃姑娘,垂涎眼热,却没法横刀夺爱。故只能叹骂一句,“真是可惜咯,鲜花插在牛粪上!”
不必说。秦观是风流的。
生性使然,环境使然。唐宋文人,大多如此,倒也不能苛求他一人免俗。
所幸的是,他与妓女相处,并非“你献唱献身,我买春赠词”般高高在上。而是怜爱倾谈,惺惺相惜。
那种告别旧爱又来新欢的渣男行为,发生在秦观身上,竟然被赋予了合理性:
他摆脱一般文人士大夫的偏颇,与妓女们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心贴心。
如此一来,“白首不相离”,成了爱情的幸存者偏差——这些才子佳人们,自有风流韵事代代传。也莫较他真,也莫管他假。
三
都说情场若得意,官场就倒霉。秦观这家伙,就是绝佳印证。
他的仕途,向来只有两种走势——起落落落落,升贬贬贬贬。
身为 “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这辈子,命运是随苏轼而浮沉的。他因苏轼的知遇而名动天下,也因苏轼的牵累而成为旧党中人。
在宋朝,混圈子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偏偏秦观是个直肠子,嘴炮力Max,非得翘起自己的小辫子,送给敌人去揪。
1094年,新党火速上位,旧党的噩梦便来临了。46岁的秦观叔叔被逐出朝堂,先贬为杭州通判,旋贬处州酒监税。
后来呢,连抄写佛经都成了不务正业的罪证,他被除掉官职俸禄,扔到了不毛之地,郴州。
都说中国文人伤心的母题无非两个——做不成官和泡不到妞。
求职无门,泡妞没钱,那怎么办呢?秦观心想,算了算了,老子不玩儿了!于是乎,他开始沉浸下来,借笔画心,煮字疗饥: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到底是个忧郁美大叔。处境会变,骨子里的文艺仍在。秦观把怨愤和离愁,砌成了砖、砌成了墙——反倒赢得一票读者。
下层文士们边默读,边洒泪,直呼太戳心。苏轼读罢,更是忍不住点赞、打赏、转朋友圈,配文说,世上一万个才子也比不了一个秦少游!
“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只可惜。词写了一首又一首。泪洒了一行又一行。秦观再也快乐不起来。
那个“挥毫万字,一饮拼千钟”的少年,终究还是不见了。他藏匿在慢词、小令和闲愁苦闷背后——
一次又一次重复,被逐人的苦楚,失意者的悲吟。
四
1100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大赦天下。
秦观接到上头电话,通知他回京当官,速速返程。彼时,秦观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八月到达藤州,他的身体越发虚了。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华光亭之畔,他边赏景,边唠嗑,献宝似的向客人吟咏起,那首梦中所得的《好事近》。
念到一半,口渴了,秦观唤来侍从,索水欲饮。只可惜,水来了,他却闭目合眼,含笑而逝。
那年,秦观52岁。
苏轼闻讯后,“两日为之食不下”。不胜悲叹道:“哀哉,痛哉,世岂复,有斯人乎!”
旧日的红颜们,也纷纷得知少游之死讯。
有一长沙歌伎,是他铁杆粉丝。得知噩耗,悲痛欲绝。干脆披着孝衣,奔波几百里,赶到腾州吊丧。
当她见着梦中的恋人,绕棺三周,一时无语凝噎。末了,竟一声恸哭而亡……
“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 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
“昔忝柱下史,通籍黄金闺。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
这首挽词,早在广东雷州时,秦观便亲笔写下。谁知一语成缄,幻成了真。
他这一生呐,天真但不放荡,多情却有真意。
终究是伤心人,写伤心事。
浮生恰似舟上客。
而如今,碧野朱桥当日事,君不见,水空流。
后人只道是: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来源:微信公众号“大樱桃与小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