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何依——香港安老院的生存與壓力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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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周雪婷 郭啟晨 攝影|郭啟晨

【亞太日報訊】九龍半島的深水埗一帶,是香港低收入人士普遍居住區。這裏街道陳舊,充斥著各類小商販和傳統行業,半個多世紀以來,香港的經濟騰飛並沒有在這裏留下太多痕跡。走在老舊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拄拐杖、坐輪椅的老人,以及大大小小各類公立、私營安老院社招牌。

深水埗街道上隨處可見拄拐杖的老人。

香港人口的老齡化在深水埗區便可見一斑,近十年,香港被認為是亞洲地區人口衰老最快的城市之一。政府統計處數據顯示,香港現有65歲及以上長者約120萬,占總人口的14%。2066年,長者人數預計將達到260萬,這意味著屆時每三個香港人中就有一位長者。

“仁愛老人院”中的長者身體狀況不一,身體虛弱的長者只能通過流食進食。

在深水埗的福耀大廈,我們走進一間名為“仁愛老人院”的私營安老院社。“仁愛老人院”已成立12年,經過了兩次裝修,目前住著30多位長者,連院長在內共有9名工作人員,這是香港私人安老院社中的常見規模。

面對日漸嚴重的老齡化趨勢,長者安老服務在香港應運而生。據2009年統計數據顯示,香港有300多所受政府資助的公立安老院,同時還有570多所私營安老院社。在深水埗這一區域,各類安老院有70多家。入住公立安老院社的長者,每月只需支付1000港元的護理費,任何收入階層的香港永久居民都可申請。但因申請人數眾多,床位供不應求,排隊時間通常需要3年左右,因此很多長者轉為選擇私營安老院。而經營上自負盈虧的私營安老院社,一般收費在每月港幣5,000元至20,000元不等,長者可以根據需求選擇適合自己的服務套裝。

老人院的用餐時間很固定,12點是午餐時間。

“仁愛老人院”的院長梁小姐今年不到五十歲,在對安老院的運營模式有所瞭解後,憑藉豐富的護工和管理經驗,開辦了自己的安老院。在香港,申請開辦私營安老院需要滿足幾方面條件:院舍必須獲得社會福利署發出有效的牌照;具備走火通道、看護設備、康樂設施等硬體設施;也須招募足夠人手,雇傭在社會福利署註冊護士和社工。

老人院的空間被木板劃分開,形成一個個小“房間”。

走進安老院,時間好像停滯,沉默是這裏的主旋律。四百平米的一層樓中,三十餘個床位用木板隔開,每個“房間”大約四平方米,只能擺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床頭櫃,間隔用的木板牆上掛著兩三件衣物,有的也掛著家人的合影。長者在這個巴掌大的空間裏看書、看報、聽廣播,各行其是,很少交流。

許多老人睡覺前都有聽廣播的習慣。

入住“仁愛老人院”的長者年齡跨度很大,最年輕的66歲,年齡最大有102歲。“仁愛老人院”根據長者身體狀況,每月護理收費在港幣5,000元至13,000元不等。根據香港政府綜援計劃,65歲以上的長者可領取每月港幣2,660元至4,810元不等的補貼,加上2012年增設的“長者生活津貼”2,200元,很多老人入住養老院無需動用額外開支。

一位長者的孫子跟隨母親來看望長者時,在一旁打遊戲,與長者鮮有交流。

據梁院長介紹,入住的長者大部分為獨居長者,也有的因為兒女工作較忙,委託安老院照顧。66歲的張仁聲早年離異後去柬埔寨打拼,與子女關係疏遠,去年因身體大面積中風回港治療,並選擇隻身入住安老院。經過半年治療,他身體基本恢復,在他的隔間內貼著許多康復證明。“等我身體養好了肯定要回柬埔寨的,這裏太小了。”狹窄的居住環境和疏離的人際關係,讓張仁聲把這裏只當作一個短暫的驛站,他時刻準備著回到柬埔寨自己的獨身生活。與擁有健全行動能力和社會能力的張仁聲不同,大多數長者因為獨居或年事已高,安老院成為他們人生的最後歸宿。

一位護工給身體不便的長者餵食,通常在所有老人進食完畢后,護工才會吃飯。

住在安老院,護工就是與長者朝夕相處的“家人”。根據香港法律規定,老人院每位護工最多只能照顧4位長者,並且必須為社會福利署註冊的護士、保健員和護理員。仁愛養老院裏總共有8位護工,他們每天的工作細碎而繁瑣,不僅要照顧老人飲食起居,還得處理簡單的醫藥護理。

床位靠窗的老人,每天早上伴著窗外的車流聲醒來。

老人院的清晨到來得格外早。由於老人大多睡眠品質比較差,護工每天早晨六點就開始為老人準備早飯。上午護工需要幫助長者洗澡,男女各隔天洗一次,很多身體衰弱的老人瘦弱無助如同嬰兒,很多時候要靠兩位護工抱上抱下,才能洗個澡。

為行動不便的長者換尿片,是護工的日常工作之一。

除了早中晚飯,安老院還提供下午茶,每天定點準時開飯,飯菜一般是一葷一素,有時也提供甜點。對於一些沒有行動力的老人,護工要協助長者完成進食。安老院與社會很多慈善機構建立聯繫,保持互動,每週二、四、六的下午,會有義工團體來看望老人,帶領他們做運動、折紙、種植物等等。到晚上八點半,安老院統一關燈,一天就這樣結束。這種生活一年365天在安老院重複上演,每天如此,包括春節。長者和護工,漸漸都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

許多長者不愛言談,護工便成了他們的少有的交流對象。

很多長者因身體不適,脾氣難測,相處並非易事。在安老院工作的護工小謝認為,除了做好必備的基本護理,最重要的還是要摸清老人的性格,同時要有耐心。很多長者在無聊時會找他聊天,他都有問必答,像跟老友寒暄一樣,無形間與長者建立起互動和信任。

一位老人在“房間”內休息,睡覺佔據了老人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

但照顧長者始終不是易事,私營安老院本身的生存也面臨諸多困境,“仁愛老人院”的梁院長說,作為私營的養老院,不享受政府的補助或津貼,日益增長的租金和物價讓養老院的利潤空間越來越小;其次,安老院的工作因上班時間長、收入低、消耗體力大等,面臨人手短缺的困境;此外,長者家屬有時會不信任安老院,如何處理與長者的家庭關係,也是他們很頭疼的事。

老人院的公共區域貼著出遊時的老人與護工的合影。

近年來,安老院虐老事件也屢有發生,據統計,5年間虐老數量升逾兩成,其中身體虐待最多。因此,護工對工作的責任心和耐心,往往是經營者最為看重的。梁院長表示,過往曾招過一些護工,但發現他們對老人態度粗魯,就把他們辭退了,“面試時我都會問護工,你能不能把老人當成家人來對待,如果不能,就算了,別來這裏了,堅持不下來的。”

老人“房間”內貼的“福”字,上面印著聖經中的一句話:上帝所賜的福氣使人富足,並沒有加上憂慮。

逐漸步入老齡社會的香港,如何兌現老有所依的社會需求是整個社會需要面對的問題,老人的今天也是年輕人的明天。但願在社會政策和安老服務的逐漸完善下,安老院社可以成為老人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