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莫迪新政府的內外政策及對華關係走向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中國南亞學會常務理事馬加力

內容提要：印度人民黨在本次全國大選中贏得勝利，在時隔十年之後重新執政。新任總理莫迪將開啟印度當代歷史的新時代。印度新政府的執政理念將以大力振興經濟為核心目標，以撫平教派矛盾和其他社會矛盾為重要任務、以良政廉治為重要手段。在外交領域，印度新政府將力爭改善與周邊鄰國關係為基礎，加強與東亞、與俄羅斯、與中國以及和美國的關係，力爭大幅度提升印度的戰略地位，在國際舞臺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印度新德里，這張印度新德里電視臺的截圖畫面顯示，印度新任聯邦總理莫迪5月26日在新德里出席宣誓就職儀式。/圖 新華社

5月中旬，為期35天的印度大選終於塵埃落定，遠離中央政府權力中心的印度人民黨獲得壓倒性優勢，在人民院543個席位中獨得282席，已經超過簡單多數，如果加上友黨的席位共337席，徹底改變了印度政壇連續30年聯盟政治的局面。印度人民黨經過臥薪嚐膽的努力，在時隔10年之後重新奪得組閣的權力，沒有傲人家庭背景、進入該黨領導層僅僅一年、帶有某種爭議色彩的傳奇人物莫迪先生獲得總理寶座。而擁有近130年曆史、在獨立後大部分時間主導政壇的國大黨卻兵敗滑鐵盧，遭遇到意想不到的慘敗，僅得44個席位，足見尼赫魯-甘地家族正在走向式微，既有的榮耀已經無法喚起民眾對改革現狀、改變命運的強烈希望，已經無法給民眾帶來值得期待、值得憧憬的美好夢想。總數達8·6億的選民用選票表達了他們的選擇。可以說，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印度人民黨獲得了執政的機會。

5月26日，印度在總統府舉行新總理莫迪的宣誓儀式，擁有12·6億人口的印度將進入莫迪領導的新時期。那麼，莫迪新政府的內外政策將出現哪些特點、印度的內外政策將出現哪些新的變化，中印關係將如何發展，這些都是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

一、國內政策

首先，核心要務是大力促進經濟增長。莫迪是一位來自基層的政治家。

他長期工作、生活在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邦，曾三次連任該邦的首席部長。應該說，莫迪對印度社會特別是對底層社會的生活疾苦有著比其他政治領導人更為真實的瞭解和更為深刻的感知。眾所周知，古吉拉特邦原來是印度最為貧困的地方邦之一，但是在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裏，該邦取得令人矚目的巨大進步。從人口上來看，古吉拉特邦只占印度人口的5%，但是卻為印度經濟提供了16%的工業產值和22%的出口商品，被人們譽為“印度的廣東。那裏的基礎設施建設進展迅速，外資流入數量猛增，經濟到處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局面，無論從工業產值、就業機會、人均收入都已經成為其他各邦為之豔羨的目標。

近年來特別是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以來，印度的經濟增長速度不斷下滑，已經從2009年的9·1%急降至2013年的4·9%，今年前兩個季度的趨勢更為悲觀，有研究機構預測2014年可能降至4·4%,,為十年來的最低點。與此同時，印度的通貨膨脹率達到8%以上，市場上生活必需品價格猛增，貧苦大眾乃至中產階級叫苦不迭。由於前任政府決策能力嚴重下降，難以推出有力的改革措施，造成工業生產增長乏力，外資撤逃現象加劇，盧比對美元比價大幅縮水，人民生活水準受到嚴重影響。貧困人口的絕對數有所增加，將近一半的民眾處於貧困半貧困的狀態之中。有報導說,印度大約有5億多民眾是活在貧困線以下，有3億多人口仍然處於極為封閉落後的境地，甚至還不知電為何物。6億多人不能享受有廁所的便利，甚至出現“無廁無妻的情況。由此可見，印度民眾擺脫貧困落後的期待是何等迫切。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莫迪關於“發展至上、“增長第一的理念，以便“為印度創造輝煌的未來，使之成為“強大、發達和具有包容性的印度的口號贏得了巨大的支持。為此，莫迪政府將在經濟發展方面投入最大的資源和關注。具體而言，新政府將在基礎設施建設、吸引外國直接投資、大力創造就業機會等方面傾注精力。

其次，重要工作是努力消除社會隔閡。

印度憲法規定，印度是一個政教分離的世俗國家。莫迪自幼受到印度教的薰陶，步入社會以後也執著於印度教的理念。特別是在他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期間，2002年該邦發生了針對穆斯林的教派仇殺，近千人死於那場悲劇，其中穆斯林約占三分之二。至今，一些穆斯林仍稱莫迪為“古吉拉特屠夫。在大選期間，大部分穆斯林都不支持以莫迪為總理候選人的印度人民黨。美國甚至還以莫迪操控古吉拉特邦的教派衝突為理由採取制裁措施，拒絕為其發放訪美簽證。但是，莫迪與其他一些保守的印度教徒不同，他十分善於接受現代文明。例如，他勇敢地提出，“修建廁所先於修建神廟。這對於那些將宗教廟堂和宗教事務置於至高無上地位的人物來說，顯然有些離經叛道的味道。

再例如，莫迪在執掌古吉拉特邦的時候，為了大規模的工業建設，強令摧毀200餘座未經批准修建的印度教廟宇。人們已經注意到，莫迪在就職宣誓時所說，將全力以赴地為所有公民服務，不分宗教、種族、種姓和階層。因此，可以得出結論，莫迪執政以後一定要恪守憲法的規定，十分注意淡化教派色彩，力爭處理好印度教與伊斯蘭教以及其他各種宗教的關係。另外，他還必須妥善處理數量龐大的低種姓民眾的社會、經濟地位等問題，妥善處理敏感的身份歧視的社會弊端，全力避免出現大規模的社會衝突，妥善應對已經蔓延至多個地方邦的“毛派反政府武裝的問題，以免被這些問題牽扯過多精力，無法集中精力和資源發展經濟。

第三，爭心之舉是剷除貪污腐敗痼疾。貪污腐敗是印度政壇的頑固弊端。

在上一任政府執政期間，印度政壇醜聞接連不斷。例如，在舉辦2010年英聯邦運動會前後，新聞媒體爆出天價採購案，包括印度奧會主席卡爾曼迪在內的一批官員被中央調查局逮捕。理由是原定15億美元的預算被“違背常規地突破，實際竟然花費80億美元，工程承包費用的六分之一被奧組委拿了回扣。其後，印度國家審計署公佈了史上最大的腐敗案，指控資訊技術和通信部長安迪穆圖·拉賈利用職權，以不同尋常的低價向不具備資質的企業發放手機服務運營商牌照，令政府蒙受了390億美元的巨額損失。再例如，2011年2月，印度又爆發新一輪電信醜聞，此案涉嫌避開公開招標方式分配移動互聯網頻譜，令國家損失2萬億盧比。此外，政府高官賣官鬻爵的醜聞也時有發生。當時，社會遍傳“腐敗猛於恐怖的說法，足見情況何等嚴重。

針對這種情況，印度人民黨在競選期間就提出嚴厲指責，莫迪本人也素以清廉自詡。他明確提出以“良政廉治的精神管理國家，同時提出“減政增效的主張，意在減少政府干預，減少官僚作風。在剛剛組成的內閣中，莫迪大大減少了部長的職位。目前，新內閣只有44名閣員，較之上屆政府的71人大為減少。隨著實際工作的展開，或許還會增加少量閣員，但莫迪已經公開提出將要合併一些相關的部委，力爭提高決策效率，因此即便增加恐怕也不會大量擴容。對於已經任命的閣員，莫迪要求其提交“百日工作議程，就需要優先解決的當務之急制定行動計畫，以便兌現競選時的承諾，儘快做到取信於民。

5月20日，印度人民黨總理候選人莫迪在新德里印度議會大廈的階梯前跪拜。印度總統慕克吉20日正式邀請印度人民黨總理候選人莫迪組建新一屆聯邦政府。印度人民黨隨後宣佈，莫迪將於26日在新德里宣誓就職。/圖 新華社

二、對外政策

莫迪總理不止一次地說過，立志“為印度創造輝煌的未來。這一政治抱負除了需要在國內大力發展經濟、處理好各種社會問題之外，還需要在外交方面加大工作力度，即圍繞其核心主張，通過大力改善周邊環境以及通過在國際大舞臺上的縱橫捭闔，為國內經濟發展服務，又有力提升印度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

首先，改善與周邊國家特別是與巴基斯坦的關係。

莫迪當選為印度總理之後，立即邀請南亞地區各國領導人參加其就職典禮。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邀請其長期對手巴基斯坦總理謝裏夫參加這一隆重的儀式。對於印度和巴基斯坦這兩個長期對立的國家來說，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姿態。謝裏夫總理在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欣然接受邀請。在參加莫迪總理就職典禮的次日，莫迪又與謝裏夫舉行坦誠會談。雙方一直同意通過和平方式解決雙邊間的各種問題，消除仇恨和疑慮，建立更多互信措施。國際社會對莫迪對巴基斯坦展現出來破天荒姿態紛紛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種姿態表明，莫迪政府將把改善對巴關係置於非常重要的地位上，其深層的考慮是消除巴方敵意和疑慮，緩解兩國關係的緊張程度，創造良好的周邊環境，最大限度地減輕來自西北部的軍事緊張狀況，縮小應對隱藏在巴國境內恐怖勢力的安全壓力。應該說，今後一個時期印巴關係的走向將趨於繼續緩和。印巴對立由來已久，彼此之間的積怨相當深厚。雖然在過去的20年時間裏，雙方多次進行改善關係的努力，但始終沒有真正解決影響兩國關係的重大問題。雙邊關係跌宕起伏，時好時壞。但是從目前局勢來看，兩國政府領導人致力於改善關係的政治意願比較強烈，雖然各自都會面臨國內保守勢力的制約，但他們都掌握多數派議會，因此可以預期印巴改善關係的進程面臨有利局面。

其二，密切與東亞國家特別是與日本的雙邊關係。

發展同東亞國家的關係，是莫迪施政的重要環節。而加強與日本的關係，更是莫迪側重的要點。莫迪曾經五次訪日，與日本現首相安倍晉三保有良好個人關係，甚至有人認為他們二人存在“惺惺相惜的情結。從經濟上來看，莫迪政府肯定將大力加強與日本的關係，其原因是，印度迫切需要來自國外的直接投資，而日本目前具有其他經濟大國為之遜色的投資能力和技術優勢。儘管中國和其他一些國家對赴印投資和工程承包興趣頗大，但是由於彼此缺乏政治互信，溝通障礙較多。從政治上來看，印度與日本素無重大利益糾葛和分歧，因此合作基礎較好。加之近兩年中日因釣魚釣主權爭議造成關係緊張，以及中國勞動力成本激增，日本對華投資出現銳減趨勢。一些原來在華的企業出現投資轉移的苗頭，而印度則成為其較為理想的或潛在的投資目的地。在這種情況下，莫迪關於增長至上的理念決定其必然把很大的注意力放在發展對日關係上。有人甚至預測，莫迪將把日本作為外訪的第一個大國。

其三，鞏固與俄羅斯的傳統友好。

俄羅斯是印度的傳統戰略夥伴，彼此之間的政治、經濟特別是軍事關係一向良好。雖然俄羅斯已經沒有當年前蘇聯的風采和實力，但是俄羅斯的軍工技術和先進的武器系統仍是印度必須。此外，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也是印度發展經濟須臾難離的經濟血液。俄羅斯總統普京已經向莫迪發出友好資訊，相信後者一定也渴求與前者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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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6日，印度新任聯邦總理莫迪（前右）在新德里出席宣誓就職儀式。莫迪當日在新德里正式宣誓就職。/圖 新華社**

其四，繼續注重發展對華關係。

中國是印度“北方的大鄰居，在印度的外交政策中處於十分重要的地位。在競選期間，莫迪曾經到位於中印邊界實際控制線印方一側發表針對中國的強硬講話，這無疑增加了中國媒體關於其對華態度的負面評價。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莫迪曾先後四次訪華，其中兩次是以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身份進行正式訪問，曾親眼目睹了中國北京、上海和廣東等地經濟迅猛發展的情景，對華印象比較積極。他曾經熱忱地邀請中國企業到古吉拉特邦進行投資和工程承包。應該說，中國改革開放的許多經驗是可以被借鑒的，中國多年改革積累的資本和技術是可以為印度經濟發展所利用的，中國政府注重對印關係的政治意願是契合莫迪總理的治國理念的。

5月28日下午，中國總理李克強致電莫迪總理，雙方在電話交談中都表達了加強合作、互利共贏的強烈願望，一致同意推進中印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的發展。幾乎與此同時，莫迪總理發出邀請中國領導人習近平訪問印度的重要資訊。而習近平主席在今年3月接受印度新任大使康特先生的國書時曾經說，促進中印戰略夥伴關係是他的“歷史使命。今年是中印友好交流年，目前雙邊關係走勢良好。筆者希望，在中印兩國政府的共同努力下，雙邊關係一定會沿著正確的軌道前行，雙邊存在的問題將開始進行更為認真的討論，雙邊關係有望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其五，爭取改善與西方特別是與美國的關係。

眾所周知，莫迪在西方世界的眼中是一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和狂熱的印度教徒。西方一直指責稱，莫迪是2002年古吉拉特邦教派仇殺的幕後指使，因為他當時是該邦的首席部長，沒有有效制止那場悲劇的發生，反而使之釀成慘無人寰的屠殺。為此，美國不僅在口頭上譴責莫迪，而且把他列為制裁對象，拒絕向他發放訪美簽證。筆者認為，作為個人，莫迪對西方特別是對美國肯定存在某種不良情結，但是作為一個政治家，他很可能在一定的條件下尋求改善對美關係，畢竟美國是當今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對印度的利益來說也是至關重要。美國總統奧巴馬已經放下身段，在莫迪就任之時致電祝賀，美國國務院發言人也表示莫迪的簽證不是問題。看來美國肯定不會拒絕一個12·5億人口大國的新任總理的訪問，但何時能夠成行恐怕還要看印度領導人的心情和日程安排。

應該看到，印度新任總理莫迪上任的時間並不長，儘管其內外政策的走向大多已經明朗，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施政的進展，有些既定政策還可能會有一些微調，有些政策設想將進一步廓清。因此，今後的觀察和研究仍顯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