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策奖得主阮清越推出《同情者》续作《践诺者》

华盛顿邮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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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一名南加州大学教授出版了他的首部小说《同情者》。这是一部“烧脑”之作,兼有历史小说与政治讽刺元素,还巧妙地掺入了文化批评。它表面上走惊悚路线,但几乎没法被套进任何一种流行体裁的模子里,它藏得非常之深,犹如优秀的间谍,轻而易举地逃过了读者的注意。

但作者阮清越例外,他才华横溢,不可能不被注意到。《同情者》以一名隐藏在美国的间谍的眼光,为西贡陷落之际的一组组经典黑白照片染上了色彩,也令人们重新回忆起尘封的越战教训。作为一本时下经典(instant classic),这部小说展现出阮清越非同寻常的渊博学识。《同情者》横扫当年各大文学奖项,将普利策奖、卡内基奖章、小说中心首作奖、美国文学著作奖(亚太组)以及埃德加奖等一并收入囊中。

《同情者》

[美] 阮清越 著 陈恒仕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8-8

如今,阮清越再度发威,推出了更加“烧脑”的续作《践诺者》( The Committed )。“我也许不再是一名间谍或者一名潜伏者,但我可以肯定自己是一个幽灵,”不具名的叙事者就此开始了讲述,“我也依旧是个两面人,有两颗心,其中一颗目前为止大概还是完好的。”

只要读一下《同情者》,你很快就能认出这个玩世不恭且陷于无穷纠结的声音。如果你还没读过它,那一定摸不着头脑,因此在这里不要有任何抄近路的想法。作为续作,《践诺者》的设定和情节都不同于前作,但在关系和一些小的桥段上还是高度依赖《同情者》的,这两部小说更像是同一个故事的上下两册。

《践诺者》并未把背景设在美国。故事完全是在巴黎展开的,虽然与那座浪漫的启蒙之城无关。这是一个超越了游客的喧嚣和照片之美的巴黎:仓库、夜店和餐馆之间的阴暗小巷,黑帮火拼是家常便饭。正如《同情者》对传统间谍小说的沉重感进行了改良,《践诺者》也把黑色犯罪故事写出了新意。

小说始于1981年,一名间谍——富有同情心这件事对他而言颇为不妙——和老朋友邦一同抵达了巴黎。此前两人在越南的再教育营里经受了一整年的虐待,如今苦尽甘来,得以在法国生活。“我们的背包里满是梦想与遐思,”叙事者说道,“创伤与痛苦、悲伤与失落,当然还有幽灵。我们可以带上无数个幽灵,因为它没有重量。”

依照新的设定,这些幽灵——包括他的法国牧师父亲——会在巴黎和生者展开互动。叙事者虽然不再是职业间谍,但其生活的私密色彩却依旧不减。邦是主角的亲兄弟,他仍然专注于追杀共产主义者,全然不知叙事者就是其中之一。但这对他们的新工作似乎毫无影响:在某越南毒枭旗下做小弟。显然,他们只要在“巴黎最烂的亚洲餐馆”扮成服务员,把意识形态考量先放在一边,专心收保护费和贩毒即可。

事与愿违。叙事者在法国发现,别人的态度比以前要暧昧得多,他之前在美国时从未经历过这种状况,美国人总是自豪地做着白日梦。他接待过性感的老主顾和暴虐的殖民者,这群人对自己在种族上的霸权地位心安理得,对自己的审美品味也异常自信。这种气氛对移民而言难免令人心神不宁。“爱上一个痛打你的主人不算什么,如果那就是一个人的全部感受的话,”叙事者解释道,“但爱和恨必须保持为肮脏的小秘密,原因在于一个人要是爱上了自己痛恨的主人,将不可避免地引起困惑以及自我仇恨。”这个痛苦的难题也充斥于他们最珍视的所有物,那就是法语,它当即就宣布难民是他者、入侵者和野蛮人。“根本用不着法国人来谴责我们,”叙事者说,“只要我们说着他们的语言,我们就会自我谴责。”

在巴黎的优雅外表之下,越南与阿尔及利亚移民为争夺毒品交易权而展开死斗,族群暴力的残酷性在阮清越的笔下暴露无遗。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恐怖气氛下,贩毒活动不断突破底线,骗子们则在他们已能流利运用的语言里寻求复仇:痛苦。与《同情者》相似,《践诺者》也致力于阐明如下的命题:只要有耐心和适当的手段,加上无微不至的关怀,任何人都可以被打动。

《践诺者》

但一切的痛苦——相当深重的痛苦——都消融在了叙事者的内省之中。“我的革命家和间谍生活都旨在回答一个问题,”他告诉我们,“怎么办?(WHAT IS TO BE DONE?)”身为一个富有同情心、能欣赏各方优点并因此而倍感烦恼的人,他注定要陷入迷惘、反讽和某种令自己抓狂且难以弥合的两面性当中。“我这一辈子只渴望过一件事——那就是做个人,”他大声疾呼。然而他应当承诺于哪项事业呢?抑或他应当专心寻求某种庇护?大概只有萨特式的虚无能为他带来宽慰。

“法国人和越南人都有一种对忧郁和哲学的爱,”叙事者说,“这是正能量爆棚的美国人永远无法理解的。”而《践诺者》的美国读者们也会遇到类似的障碍,且这种障碍因哲学上的沉思而更趋固化了。在这部小说里,哪怕妓院门口的保安都在读弗朗兹·法农和艾米·塞沙勒。如果保安的壮硕身材没能阻止你追逐妓院里的愉悦,那他的书架也许会的。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