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记忆⑨|动迁户王文莉:我还是相信政府相信法律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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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莉在虹镇老街出生、成长,直到结婚育女都没有离开。家中的住房也因为实际需求经历了好几次的翻建。从上世纪80年代就听闻该地区将进行旧区改造,要动迁的消息,一直到2018年5月,宣传报道关于各地块一次性签约率的不断提高已经不再新鲜,周围的邻居不断地搬离,他们一家还在这里。2020年,家虽然已经搬离,却留下一堆难断的“家务事”留待慢慢消解。三楼的客厅里堆满了归置整齐、装满行李的纸箱,“我东西都准备好了,父母岁数大了,叫我帮他们协助他们一下跟动迁组商量问题,我相信政府是会根据法律法规,公平公正地来解决我家里的问题”,王文莉觉得很无奈,她抚摸着抱在怀里的小猫,这是在家附近流浪很久收养回来的,“也就是给她一个家啊。”

时间:2018年5月21日

地点:虹镇老街296弄王文莉家

澎湃新闻: 跟我们讲讲您在虹镇老街的生活?

王文莉: 我是1958年父母搬到这里的时候出生的。本来我们家里住在东长治路的,是自己造的一幢房子。那时候说那片是要造学校,我奶奶爷爷没文化,想到要有学校了也蛮开心的,子子孙孙可以读书了不是好事么?当时政府是说临时5年,5年的计划给我们造新房子的,结果我们搬了以后,种种原因,国家碰到三年自然灾害,还碰到其他一些情况也没造,就一直住下来了,从58年搬到这里的,一年一年就这样过来了。

七几年的时候家里人多了,十几口人,地方不够住,我们就自己周边放出来地方,结果我阿姨又支内了,家里人越来越多,没地方住就只好往外面走了。现在这个房子改造了三次,七几年一次,到大概90年代又造过的,是往上接高的。

王文莉家的邻居们大部分已经搬离。 张洪斌 图

不管怎么变,说起来我也一直没有离开,算是土生土长的虹镇老街人。小学是虹镇老街小学,后来到新港小学,那时候好像学校转来转去也没什么概念,中学在长宁中学。后来,76届毕业的都到外地去,到农场去,但因为我人长得矮小,农村没去,我父母老实,也没跟学校去说,我就做社会青年做了十年,直到77年我妈妈退休,我顶替妈妈到打火机厂。打火机厂后来也倒闭了,我就外面做做临时工,东做做西做做,97年退休,现在是退休拿劳保工资,拿三千多一点。

澎湃新闻: 还是有很多遗憾的?

王文莉: 我们76届的时候都基本都没读过书,那个时候都不读书的,一会儿学工了,一会儿学农了,还有学军,后来开始广积粮,敲砖头,交砖头给里弄里,每家人家交多少砖头。再后来很晚开始恢复高考,我们这代人怎么会读?小学也没读出来怎么去参加高考?说起来是高中生,是混出来的,抄抄考考就出来了。现在读的一些东西就是靠平时自己啃书。我喜欢看看书,不懂字典就翻翻,这是老祖宗古代的传统,小姑娘应该怎么样,家里做做家务,照顾家里,就这样的,家里教育还是比较严格的。

1994年3月,虹镇老街的小学生们。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

澎湃新闻: 那么再说回虹镇老街,其实外界很多人对这个地区挺害怕的,这里流氓比较多。

王文莉: 对我们来说,这是瞎说的,因为虹镇老街这块地方很大的,真正虹镇老街在北街这块地方,我们靠近新港路,就不存在问题了,这历史挺长的了。以前这批人,74届、75届的孩子读书不读,整天枪、棒子,打打杀杀玩玩,就是调皮。你说他们是流氓,也不是流氓,就是调皮捣蛋,包括我们后面的于双戈。但当然了,抢劫打死人确实就是犯罪了。

人家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们是这样认为,但是很多问题,你深入民情,你才会真正了解,就像你鞋子穿的大小,人家说这双鞋子很漂亮,舒服不舒服只有你知道。

澎湃新闻: 目前还没有搬走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王文莉: 这个有年代的原因,怎么叫好,怎么叫坏,稀里糊涂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在后面了。算算看,我们原来的房子80年代的时候造的,那时候就开始量地皮加税,税收都交的,问题就是从东长治路搬过来是临时房子,国家是五年计划,八几年发的临时证,2年有效期。93年的时候国家政府就应该给我们换证的,那个时候我们小,不懂,奶奶爷爷都不识字的,也不知道,没换也不知道。直到动迁了发现这个问题,许多人家家里证都换过了。88年国家有个政策,允许家里老百姓解决自己的困难,为国家挑重担,解决自己家里的住房困难,允许搭搭放放,该加税的加税,根据测量来计算的,我们家里这块就遗留了。动迁进来的时候我们也去问他的,我们证已经过期了怎么办,他说不要紧的,你把税收单交上去,我们会解决的。

当时测量的时候是181平方米,到后来算的时候没有全算,我们想政府总归不会搞错,就慢慢的等吧,等到后来他们就发的补偿单子给我们,100个平方就不算了,算违章了,我们就觉得心里不太平衡了。

2018年5月,王文莉在家中。 张洪斌 图

澎湃新闻: 对于住房的要求?

王文莉: 我只要可以生活,最低标准了,家里有80多岁的老人两个,残疾人两个,最起码给他们稍微就近安置吧,这要求已经不是很高了吧。而且我房子那么多面积,一直加税几十年了,应该要算给我吧,我觉得一点也没有很过分的要求了。再说我们孩子也30岁了,弄得那么远工作不方便,为了到郊区,孩子天天迟到,工作也没有了,我这种岁数无所谓的,远一点,再住10年20年,说不定那里发展好了。80多岁了老人,他能够住10年20年吗,医院没有,周边地区设施都没有。

我不希望做最坏的打算,我希望他们给我妥善解决,这是最理想的。

澎湃新闻: 现在对法律知识是不是掌握得越来越多了?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王文莉: 刚刚开始的时候,补偿决定下来了,我也是听人家,有些其他地方动迁的,来和我们普法,你们要相信法律相信国家,就这里听听那里听听。

我有一个朋友,到日本去深造了,在日本定居了25年,他在那里生活习惯觉得日本样样都好,他总和我在探讨,中国怎么样不好。但是我是爱国的,我就和他反驳,我说中国有中国的长处,也有短板,国外是国外的短板,也有长处,我们国情是不一样的。他那个时候是追求我,我也是单身,为了这个事情就不联系了。我还是维护国家的国情和利益的。

动迁之后,老邻居们要办圆桌宴总是一次比一次困难。 澎湃新闻记者 张新燕 图

2018年4月23日,从虹镇老街296弄搬迁出去的一些居民又聚在了一起。定期举办圆桌宴是这个街区的人们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甚至直到大部分居民都搬走,大家还是对这里的人情味念念不忘。招呼一声,无论晴雨,大家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带着自家的饭菜,自酿的果酒又坐在一起。虽然每家的情况不尽相同,要面对不同的境遇,但聊聊近况,彼此出出主意,他们是街坊也像亲人。

周围工地上的打夯声不绝于耳,有老居民唱起了那首“爱拼才会赢”,在座的其他人沉默地听着,仿佛发生在这里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这熟悉的歌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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