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斯坦是社会正义理论意识形态的受害者?《犬儒理论》错在哪里

亚太日报

text

2017年,华盛顿某州立学院的一名生物学教授对禁止白人学生入校一天的提案表示抗议,当时激进派学生封锁了校园。禁令是一年一度的学院活动的一部分,旨在给黑人和少数族群学生以及职员一处独立的空间,以讨论其面临的一系列问题。那一年的对立相当激烈。白人民族主义者群体侵入了校园,将矛头对准黑人学生和职员。教授布雷特·韦恩斯坦的评论及其对学院公平程序的反对态度,引发了学生的抗议。由于校方未能摆平学生,他辞掉了职务,以示抗议。

新书《犬儒理论:大学如何落到了性别、种族和身份挂帅的境地——以及这何以对所有人都有害( Cynical Theories: How Universities Made Everything about Race, Gender, and Identity – and Why This Harms Everybody )的作者海伦·普拉克柔丝和詹姆斯·林赛认为,韦恩斯坦是二人称之为“社会正义理论”的意识形态的受害者。二人还主张,人文院系要为此现象负责,并试图解释它何以贻害无穷。

《犬儒理论》

社会正义理论

普拉克柔丝在美国某杂志当编辑,自称是人文学科中的流亡者,林赛为数学家,也是政治与宗教作家,两人2018年时都参与了争议颇大的“伸冤型研究”计划(Grievance Studies project),当时它曾向一些学术杂志投出恶作剧性质的论文,并主张性别与种族研究的可信度是成问题的。

鉴于某些有一定名望的杂志让这些虚假论文进入了编审流程,乃至于最终得到了发表,二人相信这足以证明聚焦身份问题的研究是“败坏的”、不科学的。

虚假论文之一发表在了某份“女性主义地理学”期刊上,它在俄勒冈州波特兰的遛狗公园里考察了“人类对强奸文化及酷儿操演的反应”;另一篇虚假论文则自称花了两年时间透过“对饭桌谈话的主题分析”来研究异性恋男性为何喜欢在猫头鹰餐厅就餐。恶作剧的批评者当即指出,并没有科学证据表明聚焦身份的领域及其杂志是败坏的——事实上诸如此类的现象在其它研究领域也有发生。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这本书脱胎于2018年的计划,20世纪晚期以来,一些理论认为我们用来思考和谈论世界的语言足以形塑我们的各种关系,该书考察了这些理论的发展和日益增长的影响力。该书将矛头对准后现代和后结构主义思想家,尤其是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米歇尔·福柯。两名作者对其所宣扬的“包括科学在内的一切话语都会产生权力和屈从关系”这一观点提出了批评。

福柯 图片来源:Goodreads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认为,进入新千年以来,后现代主义者和解构主义者的谋划改头换面,成为了两人称之为“社会正义理论”或简称“理论”的政治武器。

在《犬儒理论》一书中,两人沿着后殖民研究、酷儿理论、女权主义和种族、身心障碍与体型研究等线索,追踪了理论作为一种政治意识形态的发展历程。依二人之见,理论是一种有害的、反科学的意识形态。它将社会划分为被压迫者——其屈从性的身份乃是被权力的层级制建构的——以及压迫者,后者有意无意地透过参与政治与社会话语以及制度,维持了压迫性的关系。

被建构的身份

在两名作者看来,理论是犬儒主义的,因为它在哪里都能发现压迫——甚至于在进步派人群最为良善的意愿以及在他们推行的改革中也是如此。二人表示,这对所有人都不利,包括弱势群体也是,因其妨害了理解及纠正社会病症的经验性路径(empirical approach)。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称,社会正义理论在哪里都能发现压迫。图片来源:Micheile Henderson/Unsplash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的目的之一,是为作为自由派核心价值的探究自由申辩,反击日益兴盛的身份政治对自由言论的攻击——而其始作俑者也是理论。

二人指出,理论在应用上也是有害的,它激起了无法理解为何身为白人和男性就会被打成种族主义者或性别歧视者的人群的反感。其结果就是,种族政治逐渐变得令人担忧。我们听闻:

在两名作者眼里,诸如种族、生理与社会性别、性取向、残疾与否、体型肥胖或正常等范畴,乃是政治、社会生活与科学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有组织的权力强加在个人身上的。

作者宣称,依照社会正义理论,身份规定了一个人的思考、行动和知识。图片来源:Angela Compagnone/Unsplash

二人表示,理论的拥趸接着就论证称,这些被建构的身份仍是真实的、不可逃避的经验。对理论而言,身份规定了一个人的思考、行动及其所知。一个黑人不是一个碰巧有黑皮肤的个体。黑人性(blackness)对于他之所是具有核心意义。身为黑人意味着他是赋予白人以特权的一整套话语的受害者。

对受理论影响的积极分子而言,其核心政治诉求是:尊重那些因我们的言语和行为而在层级制中处于屈从地位者的观点——黑人、女性、性取向偏小众的人、殖民霸权受害者、身心障碍者以及肥胖者。

没有真理,只有话语

社会层级是存在的。个人不假思索的行为也可能会传播偏见。对女性和黑人的歧视性对待有时已经深嵌于制度中。普拉克柔丝和林赛并不否认这点。

二人承认法律改革并未终结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其它形式的歧视,同时也意识到,歧视性待遇和偏见对受害者的生活有负面影响,也弱化了他们把握社会机遇的能力。

《犬儒理论》的作者承认法律改革并未终结歧视 图片来源:Unseen Histories/Unsplash

那其所谓的社会正义理论究竟有什么毛病?

两名作者的主要不满在于,理论是相对主义和不科学的。对那些理论家而言,没有客观真理——只有不同身份的人的多种视角。并且这些人还要求被压迫群体的观点应当和科学家的见解受到同等的尊重。普拉克柔丝和林赛写道:

两人认为,鉴于理论成了信仰,它就可以免于一切批评,它能够以“传播压迫性的话语”为由来打压不同意见者,如前文提到的那名教授。

“抵制文化”

社会正义理论真的像普拉克柔丝和林赛所说的这样贻害无穷吗?二人所提批评的吸引力,主要来自理论在应用中的一些看上去的确有害乃至于荒谬之处。例如,身心障碍(disability)就不仅仅是社会建构。非要把它当成社会建构的话,可能会不利于一些可改善该群体生活状况的措施的实行。医生告诫超重者应当减肥时,他们并没有参与压迫行为,而是出于保健的考虑。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正确地指出,积极曝光压迫性言论和行为的活动,可能会对一些因细节做得不周到而被曝光和“抵制”或表达了身份政治积极分子难以接受的观点的个体造成不正当的伤害。例如,这种过火之举最近就影响到了《哈利波特》系列的作者JK·罗琳,她曾表示性别差异是真实的而非话语建构的。

JK·罗琳近来因观点而遇上麻烦 图片来源:Christophe Ena/AP

然而,我认为两名作者夸大了理论的非自由化倾向及其对文化的影响。少数群体的意见和感受应受尊重,无需以你是个相对主义者为前提。主张科学研究有时忽略了女性和少数群体的需求和视角,也不等于反科学。理论的支持者想要让制度更具包容性,更加尊重差异。自由派——作为批判性参与的推崇者——应当承认这种可能性:理论尽管有其弊病,但也发现了一些我们的社会长久以来未曾重视的偏见形式。

大学之问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的书最值得商榷的地方,是其对大学人文院系助长了抵制文化与文化战争的指责。这让那些试图削减人文学科经费,不乐见学生选修人文类课程的人有了攻击的口实。

它还对澳大利亚联邦教育部长丹·特汉的观点形成了支持,即澳洲大学已屈从于左派文化,对保守派及其见解大加“抵制”。

并无多少证据表明澳洲校园的言论自由正面临危机 图片来源:Jordan Encarnacao/Unsplash

诸如公共事务学会(Institute of Public Affairs)之类的保守派团体也有类似的指控,而该指控也是批评者想要迫使各高校制定“言论自由规章”的理由。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政治科学教授格林·戴维斯认为,并无证据表明澳大利亚高校的言论自由正面临实质性的或日益增长的威胁。

强调抵制文化之危害的人,通常忽视了大学和开放社会所面临的更严峻的威胁。华盛顿抗议学生的行为,乃是在对危害黑人学生安全的群体实施反制。他们回应了真实的威胁。

参战人员

普拉克柔丝和林赛同意,自由言论面临的威胁来自左右两派,但其对左派的关注意味着他们的指责会更多地落到左派头上。

《犬儒理论》从一方面看的确是学术书籍。普拉克柔丝和林赛对其所批评的文本是精通的,两人参与伸冤型研究恶作剧也足以表明这一点。

这本书对其批评的著作有相当深入的讨论。二人对所谓社会正义理论的批评也值得认真对待。然而,这两人对研究案例的夸大之词以及将矛头对准人文院系和大学的做法,也很难配得上“真理探究中的客观贡献者”之称。

他们也是文化战争的参战人员。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