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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作者：馬立明）弗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政治秩序的起源》中指出，在人類文明的早期，政治與戰爭、壓迫、爭權奪利等行為緊密相連。在父系氏族時代，部落首領通過暴力、壓迫等強制手段實現權力的統治、擴張，一直延續到專制時代。因此，“政治是骯髒的、黑暗的，成為了數千年來不少民眾的共識，認為其充斥著各種陰謀和鬥爭。而專制社會的統治者們，是權力食物鏈最高的一環。
蘇格蘭公投，這一舉世矚目的事件讓人類見識到政治中的溫情與人性。辯論，海報，表演，音樂，沒有強迫，暗殺，以及大兵壓境。一邊苦口婆心地說服選民，一邊誓死捍衛選票的神聖。卡梅倫的演講，可以說是蘇格蘭公投大戲中的最高潮，他聲淚俱下的說：“想想我們經歷的過去...我們對彼此的堅守，“假如你們不喜歡我，我不會永遠在這個位置上。...但如果你們離開英國，那就真的永遠回不來了。
9月18日，蘇格蘭獨立公投開始。新華社記者韓岩攝
在公投中，每一個蘇格蘭選民都有屬於個體的記憶，選擇Yes或No，都有自己的利益權衡。但人都是情感動物，女王、首相、政府發言人聲情並茂的講話、開放的選舉環境、對民主的捍衛、對選民謙卑與尊重，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選民內心的天平。卡梅倫一番“表白，被認為是局勢逆轉的關鍵因素之一。
蘇格蘭公投結束，大英帝國成為贏家。這個贏，不僅維護了主權統一，它更是重塑了英國國內社會，促進了英國社會各階層思潮、黨派間分歧的反思。
二
蘇格蘭公投的走勢，代表了一種21世紀的政治，一種全新的社會議題操作模式，這不僅顛覆了此前的遊戲規則，更顛覆了教科書許多陳舊的概念。在公投中，民族主義及愛國主義等話題，已被充分瓦解。
首先，是消解了仇恨。回答蘇格蘭為什麼想獨立時，“英蘇千年曆史之恩怨一說廣為流傳。但歷史帶有欺騙性，它會記載一些觸目驚心的時刻，如愛德華一世的大屠殺，但更多的兩個民族間的和解、寬容與善意，在歷史中鮮有記載。
其次，是對主權至上論的一次挑戰。從主權至上論來看，任何擁獨派是不可接受的，因為這與分離主義畫等號，要背上“歷史罪人的名號。“國家主權至上的傳統價值觀，是近代國家形成以來一直到冷戰結束兩百多年來國際秩序的支點。“主權是絕對的，至高無上的，因此是無法被分割的，無期限存在的。
圖為卡梅倫在公投前三天，在蘇格蘭演講時哽咽，稱“不要離婚。圖片來自網絡
然而，“破壞主權的恰是你的人民，尤其是在民意至上的民主國家，取捨間非常考驗執政者的智慧。若是無視洶湧民意，堅決捍衛主權，將留下一個充滿分歧與不滿的國度。卡梅倫可以制止公投，但他選擇了一步險棋，就是尊重民意。這意味著他為顧慮蘇格蘭民意，不惜冒著國家分裂、主權受損的危險。當卡梅倫表達了對民意的高度重視時，很多人斷定他已經贏了。因為比較中立的選民會倒向他一方。
21世紀的政治，已不能靠幾句空洞的口號支撐。類似“分裂國家的罪人的“主權至上論如今已經魅力大減。
三
在《猜火車》中，愛丁堡青年馬克·瑞登說：“當蘇格蘭人最衰了！……有些人恨英國，我不！他們只是爛罷了。而我們則被爛老二殖民，連像樣的文化都找不到！這句話一口氣講出了蘇格蘭人在英國統治下的不滿：價值觀迷失、個人發展受限、極度鬱悶和心塞。
在大英帝國，蘇格蘭人是被保護的，又是被犧牲的。蘇格蘭人的種種不滿，如本土工業沒落，經濟形勢惡化，高失業率和高通脹，北海石油和天然氣產業每年繳納約88億英鎊直接歸屬英國政府……這些都是蘇格蘭“感覺不爽的地方。尤其不列顛的機會都被倫敦壟斷，許多蘇格蘭青年更是覺得沒希望。蘇格蘭公投之原因，未必是真的要獨立，而是很多蘇格蘭人都過得不爽！對此，尋求其不開心並解決它，對英國政府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最後，大戲大團圓結局。卡梅倫說，“惠贈將送給每一個蘇格蘭人。蘇格蘭人感到，蘇格蘭從被犧牲者變成了被照顧者，在利益版圖中搶佔了最有利的地位。這次蘇格蘭民眾的公投，實際上是每一個蘇格蘭人的選擇（共有400萬次）。它與大命題無關，而與每個個體的切身利益有關。個體的認同，才是蘇格蘭未來走勢的關鍵。
圖為9月19日，蘇格蘭獨立被否決。圖為在蘇格蘭愛丁堡，反獨立陣營支持者在慶祝。新華社記者韓岩攝
同時，挑戰國家權威的45%，沒有被打成“叛國者，而成為了“需要傾聽的聲音。沒有道德批判的大棒，只有對個體、異見者的溫情、理解與尊重。
不過，卡梅倫在公投之後，仍驚魂未定。他說，“我們已經聽到了蘇格蘭的聲音——而現在數百萬英格蘭人民的聲音也不容忽視……所以，正如蘇格蘭將單獨在蘇格蘭議會中就自身的稅務、開支和福利進行投票，英格蘭、以及威爾士和北愛爾蘭，也應當能夠就這些事務進行投票——所有這些都應當與解決蘇格蘭問題同步進行。對執政者而言，全民投票的安全係數更大，更能保全國家的完整。讓某個地區自行投票，風險實在太大，再有自信的執政者，也未必會冒這個險。
蘇格蘭的一次公投試驗，並不能說推開了新政治的大門，但對很多地方而言，仍未具備和平處理的智慧。但它至少展示政治有溫度，有情感。在未來，人類將能以和平、冷靜的方式，超越對抗性思維，通過投票箱來解決一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國家這頭巨獸，也逐漸向個體妥協。人類政治將告別蠻荒，有一點高尚的情趣。
（作者為暨南大學政治學博士，主要研究全球化與少數派運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