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张图告诉你:对美国黑人的经济歧视有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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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赖羽峰】

Black Lives Matter(以下简称:BLM),姑且翻译为“非裔命亦贵”运动,至2020年5月25日左右始已毫无疑问地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社会运动。《纽约时报》报道截止7月3日大约有1500,0000到2600,0000人参与了这场运动,并称凭借此规模BLM已堪称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社会运动[1]。

该运动波及1360个县。美国常以县为单位描述地区有关的数据。美国一共有3141个县。也就是说,在7月3日为止已经有43.2%的县出现了BLM抗议活动。Count Love[2]网站对各地方报纸关于BLM抗议事件的报道做了统计。根据该网站,在抗议最激烈的几天曾经出现单日抗议事件达466处(5月31日)和522处(6月6日)的情况。在7月3日之后,虽然“遍地烽火”的情况大大缓解,直到本文写作前一日,7月31日,依然在波特兰、纽约等地有零星的抗议活动。Count Love绘制了美国全国5月25 至8月1日以来关于种族议题的抗议分布图(图一)。

图一:美国各州5月25 至8月1日关于种族议题的抗议分布图

来源:https://countlove.org/search.html?event=For%20racial%20justicestartDate=2020-05-25

本次的BLM抗议始于警察对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暴力执法致死事件,但目前涉及的议题已然大大超越警察执法失当的范畴,并演变为美国对于种族社会地位不公的全面反思。抗议事件催动了否定文化(cancel culture),即对一切与当下道德评判标准不合的言论或行为的主体进行抵制,无论该主体生活于哪个年代。

例如,普林斯顿大学在6月27号决定将伍德罗威尔逊从公共政策学院的命名中除去,因其曾经发表过不当种族言论[3]。伍德罗·威尔逊(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年12月28日-1924年2月3日),是美国第28任总统,著名的学者,威尔逊主义的创造者,同时被誉为公共行政学之父。

这波否定文化的力量是惊人的。经济学人在Instagram[4]上贴图报道了CATO Institute的研究,无论党派、种族、教育程度,除了非裔以外都更倾向于认同当下的政治环境让自己不敢说出真实想法,担心自己的言论可能冒犯他人。美国当下的氛围表明种族对立不仅仅是因为警察执法过当而已,而是对于种族有关的社会正义缺失积怨已久的表现。

美国非裔的积怨来至诸多方面,以下我仅从劳动市场的角度,即就业、收入这些与日常生活最为相关的方面试着描述一下。为大家提供一点参考。出于礼貌,我避免使用肤色来指代种族。以下我用“高加索人”(Caucasian)来指代通俗意义上的“白人”,用“非裔”来指代通俗意义上的“黑人”。

1.收入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非裔和高加索人的收入比较。我们将关注三个指标,即工资比、个人总收入比、和贫困率。

一个人的个人总收入是个人所有收入,即包括了工资收入,各种津贴,以及投资收益等。工资比和个人总收入比可以用平均和中位数两种方法计算。例如,平均工资比是用非裔的个人平均工资水平除以高加索人的平均工资水平计算的。我们可以用类似的方法计算出平均和中位数工资比以及个人总收入比。对工资和总收入比来说,自然是越接近1越好。越接近1说明非裔和高加索人之间的差距越小。

首先,图二呈现的是总收入比的年趋势图。折线图链接每年的数据点。此外,我用平滑的曲线表示出总体的趋势。无论是平均值还是中位数我们都可以看出在1960到1980年间,非裔和高加索人的差距持续缩小。然而之后,这样的趋势明显放缓,以至于有下降的趋势。另外,无论在哪个时代,非裔的收入都不及高加索人的80%。近几年大多在70%到80%之间徘徊。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工资比的年趋势图上。

图二:非裔与高加索人总收入比

来源:由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CPS)计算而来。Minnesota Population Center IPUMS project提供数据。

图三是工资比的年趋势图。我们可以看出同样在1960 到1980年间非裔的工资比较高加索人有显著上升,然而在1980年以后趋势放缓,乃至反转。同样,非裔的工资近几年大多在高加索人的70%到80%之间。

图三:非裔与高加索人工资比

来源:由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CPS)计算而来。Minnesota Population Center IPUMS project提供数据。

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发生了一系列非裔平权运动。我们所熟知的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博士从1963年开始和其他的一些平权组织一起发动了反种族隔离的运动。马丁·路德·金也在1963年发表了《我有一个梦想》的著名演说。美国于1964年通过了民权法案(Civil Rights Act of 1964)。1960年代美国的平权运动总体是向着进步的方向发展的。虽然期间也确实发生了一系列的暴乱,并且在1968年马丁·路德·金遇刺之后爆发了多达一百多个城市参与的大暴乱,当时的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在1967年暴乱之后设立了Kerner Commission以调查美国的种族议题的现状并提供对未来的指导意见,体现出美国权力核心一定程度上的反思。

然而在1980年以后,非裔和高加索人之间的收入差距就不再缩小了,甚至出现了反转的现象。试想,经历了一个长达数十年的收入平等停滞不前非裔对美国社会的看法会如何。

最后,我们来看看非裔和高加索人总体生活水平的比价。图四比较美国统计局界定的贫困率。我们可以看出,大概在1990到2000年之间,非裔贫困率出现了显著下降。这个趋势在2000到2010年之间反转,在2010年之后,贫困率下降的趋势又恢复。我们可以看到非裔的贫困率确有改善,但相较高加索人的差距依然显著。

图四:非裔与高加索人贫困率对比

来源:由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CPS)计算而来。Minnesota Population Center IPUMS project提供数据。

2. 就业

美国统计局通过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CPS)对年龄在15岁以上的居民进行劳动相关信息的抽样统计。被抽样者可能有以下几种就业分类:其一,是否参与劳动市场(labor force participation);其二,如果参与劳动市场,是否就业。人们比较熟悉的就业率就是在参与劳动市场人群中就业的比例。需要注意的是就业率只考虑参与劳动市场的人,并不是以劳动力总量为基准的。一般来说劳动力参与率和就业率是越高越好。

我们先看看劳动参与率比较,如图五。我们可以看到,非裔一直以来劳动参与率比高加索人低,然而在近几年两个群体的参与率在趋同。到2019年,参与率已经几乎没有差别了。

劳动参与率是一个比较复杂的指标,有非常多的因素会影响这个指标,包括人口年龄构成,劳动市场前景,通涨水平等。非裔长期劳动参与率低至少有一部分因为女性劳动参与率低。试想,一位非裔女性很难找到工作,即使找到工作工资也很低,她可能将会更倾向于在家操持家务。对于非裔女性来说,考虑到工作的成本,如交通、孩子看护等,全职家庭主妇很可能是更为划算的选择。

图五:非裔和高加索人劳动参与率比较

来源:由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CPS)计算而来。Minnesota Population Center IPUMS project提供数据。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就业率的比较。图六是非裔和高加索人就业率的比较。从图六中我们可以看出非裔的就业率从未达到过高加索人的水平。但是我们也应当肯定最近十年来非裔的就业率有显著的提高。

图六:非裔和高加索人就业率比较

来源:由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 (CPS)计算而来。Minnesota Population Center IPUMS project提供数据。

综上所述,无论从就业率还是劳动市场参与率上,非裔和高加索人在趋近。然而,就业情况在2020新冠疫情的影响下发生了严重恶化,因为就业部门不同,可能还有雇主歧视的情况存在,非裔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美国劳动部的数据显示,6月高加索人的失业率是10.1%,而非裔是15.4%[5]。

我认为这样的差距反映了一些在数据上没有显示的重要信息。即使数据显示非裔和高加索人在就业率上是趋同的,工作稳定程度(job security)依然存在严重差异。当面临同一个劳动市场冲击的时候,非裔受害要比高加索人严重得多。这样的工作稳定程度差异在数据上也许反应不明显,但是对于每一位非裔来说,是他们日常生活中切实能感受到的。一个群体普遍工作稳定度低造成的心理压力可能在这次的抗议中也爆发了出来。

3.枷锁

我怀疑有很多人会说非裔之所以在劳动市场上表现不佳是他们自身的原因。我认为这有失公允。我们来讨论一个例子。当一个非裔小孩呱呱坠地(我们叫她Latonya吧),孩子成长的环境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孩子长大在犯罪率高,贩毒,黑帮,偷盗时常发生的社区长大,孩子入狱的概率也高。这也确实是非裔社区的一个重大问题。那么为了孩子,应当效法孟母三迁。可是更好的社区房价贵。我们也看到了,非裔的个人收入在高加索人的70%~80%的区间,高加索人能买得起的房子非裔可能买不起。市场定价就能自然形成了“种族隔离”。

非裔和高加索人居住的社区分布有多不一样?我们可以用隔离系数(Segregation Indices/ Dissimilarity index)来衡量非裔和高加索人的居住隔离程度。隔离系数是一个0到100的值,代表需要有多少非裔更换居所才能使非裔和高加索人地理分布上相同。根据2010年美国人口普查的数据,102个美国最大的都市区(Metro Area)隔离系数加权平均值是55。密尔沃基、纽约、芝加哥都市区的隔离系数分别高达81.5,78.0,76.4。也就是说,在纽约都市圈得有78%的非裔搬家才能使得非裔和高加索人的居住地分布相同。

非裔社区和高加索人社区的基础教育质量差距有多少?举个例子,夏洛特(北卡罗来纳州)24%的三年级非裔孩子阅读能力能达标。这样的达标率已经不高了,但如果一个非裔孩子是在非裔和拉丁裔为主的学校,那么他的达标率只有9%。

社区的分布不同也直接影响Latonya上学的问题。美国最好的教育是私立教育。想接受最好的教育就得出高价。于是收入不均的问题又将高加索人和非裔的孩子在选校上隔离开来。倘若非裔的孩子有幸和家长住在“学区”(没错,美国也是有学区房的概念的),那么她可能能接受质量较高、价格公道的公立教育。然而,这个时候社区隔离的问题又出现了。学区吸引资本,拉高房价,而房价又将大批非裔家庭挡在了学区之外。

倘若Latonya的家长有改变现状的魄力,打算在更好的社区贷款买房。他们可能面临贷款歧视的问题。银行知道统计数据显示非裔家庭的工作稳定性低、收入低导致贷款违约的可能性高。那么银行可能要么不给Latonya的家长提供贷款,或者Latonya家将面临比别人更高的利率。

就算Latonya家度过了重重困难拿下了贷款,买到了好社区的房子,风险还远没有结束。Latonya的父母的上司倘若是高加索人,她父母丢工作的风险就高。研究表明,高加索人上司和非裔下属之间更可能出现沟通不畅和误解,导致非裔下属丢工作的概率增高[6]。一旦失去工作,Latonya家就将面临破产且无家可归的风险。

如果以上艰难险阻都没能挡住Latonya的成材之路,她还将面对劳动市场上的各种歧视。比如,一个随机发送工作申请的实验就显示,因为Latonya的名字看起来是个非裔,她的工作申请得到回复的概率就比高加索人的低[7]。没错,劳动市场上的歧视有时候就是这么直白、残酷。低质量的社区,收入不均,教育市场化,工作歧视这一把把枷锁不知道锁住了多少非裔的前途。

美国对非裔的压抑是“制度性”的。的确,美国的法律和公共政策并不歧视非裔,相反非裔在平权运动中争取了一些优待。然而美国的劳动市场机制,市场化的教育机制,再加上金融服务机制将许多非裔牢牢地锁在他们现在的社会经济地位上动弹不得。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仅从劳动市场方面提供一些背景,供大家参考。

注释:

  1. 来源: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0/07/03/us/george-floyd-protests-crowd-size.html

  2. 来源:https://countlove.org/

  3. 来源:https://www.wsj.com/articles/princeton-to-remove-woodrow-wilsons-name-from-public-policy-school-11593277963

  4. 来源:https://www.instagram.com/p/CDT45kCJnud/?utm_source=ig_web_button_share_sheet

  5. 来源: https://www.bls.gov/news.release/pdf/empsit.pdf

  6. 文章doi:10.1162/REST_a_00063

  7. 文章doi:10.1257/0002828042002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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