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瀚涛(策展人、艺术批评家): 顾铮先生的《城市表情》一书出新版了,发布会就在人美社,长乐路那条弄堂到底的小院子,树荫下一片草坪,这不由让人想起很多旧事。《城市表情》出第一版的时候还是2003年,那时候和顾老师、林路老师还有一帮喜欢摄影的朋友见面也多约在那里附近。淮海路、长乐路、巨鹿路,向东一般不过成都路南北高架,西边到襄阳公园,至多高安路上海图书馆。顾老师常会不经意地就从挎包里掏出新出版的书和画册,或者什么展览的邀请函、小册子,送给大家。当时季风书店还在陕西南路地铁站,我下班早了就顺路进去逛一圈。被挤在角落里的摄影书架上顾老师和林老师的书加起来占了几近一半,所以感觉那个角落特别亲切。第一版的《城市表情》有一段时间就一直在上面,边上还有《真实的背后没有真实》、《自我的迷宫》那几本。
•布兰特(Bill Brandt)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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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可以再往前推一点,1990年代中后期这本书的大部分章节就已经以“都市摄影大师列传”专栏在《中国摄影家》杂志上连载了,那时候顾老师还没回国。当时摄影阅读终于可以不再局限于阮义忠的那两本“圣经”了。虽说又多了罗兰•巴特和苏珊•桑塔格的新“圣经”,可它们的翻译质量让人读起来味同嚼蜡。反正当时要了解国外摄影家的信息主要还是靠顾老师的专栏和书,还有林路老师的文章和他后来的博客。年轻摄影家们的创作交流开始移到了PhotoYard、新摄影和色影无忌这几个新出现的网络论坛上。上海这边马良、青头一、缪佳欣、许宇、张乐陆什么的都曾在上面风光一时。尽管风格手法各异,但他们和陆元敏、王耀东、周明这批前辈街头摄影师一起,构成了上海摄影特别活跃和精彩的一段时光。那个阶段并不长,大概也就10年上下。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结束的前后,微博微信相继出现,季风书店也搬了,大家在摄影和生活上各自有了新的前程,渐渐聚少离多。
(左上)档案馆,福朗布尔乔瓦街60号,1898(右上)夏隆卢森布尔大院,乔富罗瓦街26号,1898
(左下)阳台,普其蓬17号,1913(右下)康康波瓦街22号中庭,1912 【欧仁•阿杰(Eugene Atget) 摄】
(左)劳工,1928/年轻女人,1929 (右)电台秘书,1931/工人的孩子们,1932【奥古斯特•桑德(August Sander)摄】
(左上)夜巴黎,妓院,1931-1932(右上)拉客,1933
(左下)夜巴黎,舞女,1932(右下)街头帮派,1931-1932【布拉塞(Brassai)摄】
(左)夜巴黎,路灯下的情侣,1932(右)夜巴黎街景,1934【布拉塞(Brassai)摄】
(左)纽约之夜,1933(右)橱窗,1947/手枪店与警察局,纽约,1937【贝雷尼斯 阿波特(Berenice•Abbott)摄】
(左)沙滩上的情侣,1943(右)被拘捕的谋杀犯,1944/特殊装置拍摄的梦露,刊于1956年的《时尚》杂志【维基(Weegee)摄】
地铁肖像,1938-1941【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摄】
《城市表情》是蛮有象征性的,它不仅连接着上海摄影一段特别的时光,从内容上来说,它也是特别顾铮和特别上海的。说是顾铮的,是因为“都市摄影”的概念就是由他而起的。他的这个情结最早应该追溯到1980年代的“北河盟”,当时的他是作为一名充满实验和挑战精神的青年摄影实践者在上海街头游荡。此后,如他在新版前言里说到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为提倡都市摄影”而努力。他以写作和策展等各种方式展开对于“摄影与城市”这个话题的梳理,并鼓励年青一代城市摄影师去探索自己的生活和身边的社会。这本书里涵盖了从19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三十多位国内外摄影家的都市摄影实践和重要的生命经历,顾老师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其中灵感金句不断。但更关键的是,全书字里行间充溢着对于都市及其所象征的现代都会精神的偏爱与赞颂。他写到,“都市在变,作为都市媒介的摄影不可能不变。而都市,也因为摄影的存在,其自我意识越来越强烈,它为摄影而丰富、而妩媚、而魅惑。”这些偏爱,以及把都市加以女性化也是很顾铮的。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又是特别上海的,因为书中所赞颂的都会精神也几乎就是在摄影传入的同时开始在上海酝酿和发酵,并使这座城市开始变得与众不同。它既是国际化的,又抱有强烈的本地意识;它既吸纳了来自各地不同的传统文化,也在摸索和建立自己的社会结构形态。它是“先进的”,这不是指简单的进化意识,而是它的现代生活方式中所蕴含着的独立、开放,和人文主义价值取向。这样的精神和文化,既弥漫在书里写到的巴黎、伦敦、纽约、匹兹堡、东京街头的摄影故事之中,也同样孕育着上海的这些带有“都会性格及其心理基础”的摄影家们,他们以摄影去“映照现代都市的样貌,反应现代都市的变化,表达生活于都市中的内心感受与探索现代都市的本质”。
非洲男孩,1931,蒙卡西摄(布列松受此照片影响走上了摄影之路)
蒙德里安家,巴黎,1927【安德烈•科特兹(Andre Kertesz)摄】
(左)Buy,长岛,纽约,1962/返航,中央公园,纽约,1944(右)消失的人影,纽约,1955【安德烈•科特兹(Andre Kertesz)摄】
“左岸之恋”【埃德·凡·德·埃尔斯肯(Ed van der Elsken)摄】
(从左至右)工作室之窗,1940-1954/工作室窗台/工作室窗前的静物,1944-1953/罗斯梅耶花园,1955【约瑟夫·休德克(Josef Sudek,1896—1976)摄】
(上)埃莉诺和芭芭拉,芝加哥,1953(下)亚特兰大,1984【哈里·卡拉汉(HarryCallahan)摄】
(左)头巾,1948(右)邮递员,1952/“不要走动”,1952【索尔·雷特(Saul Leiter)摄】
(左上)美国人系列,新泽西之一(左下)美国人系列,新泽西之二
(右)美国人系列,好莱坞 【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摄】
我曾有幸听顾老师说起1990年代在日本留学的一些经历。他在忙碌的学习、打工以及家务琐事的间隙,争分夺秒去查阅资料,为国内的多份摄影杂志写出了一系列专栏。我冒昧地猜测,支撑着这种对于都市摄影的强烈兴趣的,说到底还是都会精神的特有魅力,因为它可以自然地连接起对于家乡上海的记忆和想象,还有余温尚存的1980年代的那种不服和探索的心志气力。所以,这本书里面的文字是有感情的,倒并非如朋友们玩笑时说的,顾老师常常看上去兴意阑珊的样子。因为他在城市表情里所看到和写出来的是城市中人们真切的生活和情感,对此,他是有共情的。他在新版前言的最后写到“只要在这地球上作为人类的生存方式的城市还有存在与发展的可能与理由,寄生于城市的存在与发展的摄影,就不愁没有探索、展示与发展自身的可能。”
(左)普莱德街,匹兹堡,1955-1956(右)炼钢工人,匹兹堡,1955-1956【尤金·史密斯(W.Eugene Smith)摄】
纽约,圣弗朗西斯科,1955【维维安·迈尔(Vivian Maier)摄】
派克大道,纽约,1959【加里·维诺格兰特(Garry Winogrand)摄】
(左)建筑学的美国,伊利诺伊,2003/纽约,1971/人类的字母,香港,1987
(右) 美国纪念碑,纽约,1977/新奥尔良,1968【李·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摄】
(左)早饭时的乔安,1977/CZ和马克斯,1976(右)参加我生日的乔伊·柯恩,2005/浴缸中的艾里奥,纽约,2006【南·戈尔丁(NanGoldin)摄】
不过,我看了一下上述前言下方注明的日期,2019年10月。顾老师写下前言的时候一定怎么也想不到,2020年4月底,久违的朋友们在布满阳光的草坪上隔着口罩交谈,并拿着相机手机互拍玩笑。当时有一刻,他特地翻到书中最后两张插图,沈浩鹏拍摄的2020年1月空无一人的上海街头,他指着说,你们看,我特地选了这两张作为结尾。无人的外滩和每人脸上的口罩,城市依旧,表情不再。大家亲热地问候背后是一片“勿响”,金宇澄老师正站在一边,一脸deadpan。一曲曾经对于城市精神的颂唱今天听来显得有些哀婉,荒诞与真实交织在一起,就像摄影一样。但也许正因为这样,倒更该借用薇薇安·迈尔(Vivian Maier)那章的最后一句说一声,“她来的正是时候。”
(左)光合图谱(右)上海默片【朱浩 摄】
《新村》系列之三【“鸟头小组” 摄】
(左)北京朝外SOHO,2007/北京798工厂,2007.12/北京草厂五条胡同11号,2007/北京展览馆,2007.11
(右)五福公弄堂前天井,上海,2008【曾力 摄】
上海,2020年1月【沈浩鹏 摄】(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