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新疆來》的作者庫爾班江。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庫爾班江·賽買提一夜沒睡。
《我從新疆來》系列紀錄片拍攝進程過半,資金卻亮了存量不多的紅燈,這讓總導演庫爾班江着急萬分。沒有錢,這部“大家的紀錄片”便無法順利完成。
也許,少了這部紀錄片,很多人便無法得知,新疆人,不僅是戴着花帽的老者、載歌載舞的姑娘和傳說的阿凡提,更是在寫字樓裡忙碌的白領、為了生病的兒子辛苦奔波的父親和勇敢追夢的青年人……
如此,你便會感歎:原來新疆並不遙遠,新疆人也並不陌生啊……
“大家的紀錄片”
2014年10月,隨着新書《我從新疆來》出版發行,年輕的攝影師庫爾班江,突然成為了中外媒體追逐的焦點。
於是,在北京南禮士路一間小咖啡館內,庫爾班江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媒體人,記者們例行公事的做派,消磨了他眼中的熱情……而此時的我,正饒有興趣地望着我的採訪對象,似乎,通過他那烏黑的、若有所思的雙眸,便能望見一群新疆人的悲歡離合……
紀錄片《我從新疆來》中的人物。
《我從新疆來》記錄了100位在內地工作的新疆人的故事,他們來自維吾爾族、漢族、哈薩克族、錫伯族等十幾個新疆主要少數民族。這本書,給庫爾班江帶來了極高的知名度,但他卻不屑一顧:“寫書,不是我的初衷。”
庫爾班江說,之所以出書,是為拍攝紀錄片打基礎,“三年前,拍攝一部‘我從新疆來’紀錄片,是我腦海中的想法;兩年前,我將想法變成策劃方案,到處找資金,卻沒人相信我;一年前,策劃方案變成了一本書……”
如今,庫爾班江正為實現“最初的夢想”而努力。用他自己的話說,兩年來,紀錄片就是他的所有,因為他太希望,用真實生動的故事,來打破人們對一個群體的陌生和偏見。
令庫爾班江不甚滿意的是,大多數新疆宣傳片,只局限於戈壁、沙漠、瓜果、駱駝和漂亮姑娘。以至於,有一次錄製節目,導演一定要庫爾班江戴上一頂花帽。“不戴花帽,就不是新疆人了嗎?”庫爾班江哭笑不得。
如果說,文化習俗上的誤解,還多少能夠接受,那麼,最令庫爾班江難過的,是某些特殊事件,給一個群體形象帶來的摧毀性打擊。“7·5事件”的發生,讓庫爾班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不覺眼淚就流下來了,心裡非常酸、疼”。
生活中的庫爾班江。
“新疆給了我們鮮明的性格、獨特的經歷,更帶給我們無奈的選擇,”他說,“每一個新疆人都是中國畫卷上的一抹顏色。那些離開家鄉、在外打拼的新疆人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成為別人眼中的普通人。”
如果說,少數人的錯誤做法破壞了一個群體的印象,那麼大多數人的理解和積極行動,便可以為這個群體正名。
庫爾班江希望這部紀錄片成為“大家的紀錄片”,他正開始和眾籌網合作,希望能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在他看來,不出售土特產,而是普及一個平等的價值觀,這才是眾籌應有的“味道”。
“眾籌,就是應該讓大家都有參與感,這部紀錄片不是某個人或某個區域的,而是大家的,片中講的是新疆人的故事,其實也是每個中國人的故事。”
越努力越幸運,越勇敢越能改變
泰國曼谷,錫伯族演員佟麗婭正在等待拍攝下一場戲,這已經是她連續第三天拍大夜戲了;
北京蘇州橋,艾里克大叔扇着蒲扇,照看着烤肉攤。熱情的笑容背後,是一顆沉重的心,他每攢一點錢,都要用來給腦癱兒子治病;
“中國好聲音”的舞臺上,帕爾哈提在觀眾的歡呼聲中登場。8歲那年,父親送給他一把吉他,從此,他愛上音樂……
一切,似乎印證了《我從新疆來》一書中的開篇語:越努力越幸運,越勇敢越能改變。
庫爾班江在寫出這句飽含深意的句子時,並沒有經過太多思索,因為,這就是他人生的寫照。
工作中的庫爾班江。
庫爾班江來自新疆和田,小的時候,家境不錯,父親常去內地談生意,也很重視子女的教育。一次,父親問庫爾班江為什麼要上學,他回答說為了工作賺錢,父親便說:“上學是為了學知識,為了更好地理解生活,如果為了賺錢,還不如不學。”
“我爸說,哪怕賣掉褲子也要供我們上學,”庫爾班江說。
然而,挫折,隨時會降臨。父親因為承受不了生意失敗的打擊,失蹤了4年。在這期間,庫爾班江擔當起大哥的責任,為了不降低母親和弟弟妹妹的生活水準,他拍照片掙錢,還做起玉石生意……直到遇到後來被他認作乾爹乾娘的孟曉程夫婦。
2002年,孟曉程夫婦來新疆拍攝紀錄片,一次偶遇,他們將熱愛攝影的庫爾班江帶進了紀錄片攝像行業。除了在技術上給予指導,孟家夫婦還將庫爾班江當作兒子,包容他的壞脾氣,教給他做人的道理。
於是,庫爾班江這塊璞玉,在乾爹乾娘的打磨下,逐漸顯露出光彩。2006年,孟曉程將庫爾班江送到中國傳媒大學學習紀實攝影,昔日的“混世魔王”成了“蹭課大王”。在學校裡,“阿江”到處聽課,有的課還會聽好幾遍,對於課上老師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案例都門兒清,並在筆記本上,用漢字、拼音和維吾爾語記錄下他的所學和心得。
畢業後,庫爾班江正式從事紀錄片攝影,並全力打造《我從新疆來》的書和紀錄片。這期間,他收穫了更多的幸運。
師傅王路,是央視紀錄片“第一攝像”,經常在片場對阿江一通大罵,卻教給他最過硬的技術;
師爺陳曉卿,交給庫爾班江不少艱巨的拍攝任務,其中便包括《舌尖上的中國2》,他也見證了庫爾班江的每一次成長;
王蒙與庫爾班江對談。 新華社記者陳益宸攝。
和作家王蒙的忘年交,讓庫爾班江受益匪淺。16年的新疆生活,讓老先生對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曾說,《我從新疆來》帶給人希望,“人人都應該追上現代化發展的快車”。
“只有輸得起自己,才能贏別人”
庫爾班江說:“哪個男人要是小時候沒打過架,我不認為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每次自我介紹,他總會說:“我叫庫爾班江·賽買提,我是自由攝影師。”實際上,他還是一位出色的拳擊手。
曾經的庫爾班江,天不怕地不怕。他說,上中學的時候,受到班裡“胖子”的欺負,心裡不平衡,便練起了拳擊、散打和泰拳,竟然小有成果,能與7、8個人對打,還曾用30秒獲得了一個散打冠軍。
工作以後,庫爾班江依然性格急躁,容易和人發生衝突,在央視是出了名的“火藥桶”,導演們都害怕和他合作。然而,別人怕阿江,阿江卻怕一個人,那就是王路。
工作中的庫爾班江。
每次被師傅罵,庫爾班江都強壓怒火,心想先學東西,等以後有了機會再……然而,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在忍耐中,磨煉了性情。
“以前,我覺得這是個性,現在才發現是幼稚。”庫爾班江說,“打倒一個人,就‘牛’嗎?別人就會佩服我嗎?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牛’的是,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將打出一半的拳頭,收回來。”
“人,只有輸得起自己,才贏得了別人”,庫爾班江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是在“7·5事件”第三天,當時,他正在地鐵上,一個人走過來,用胳膊肘狠狠地打他的脖子。
突而其來的劇痛,讓庫爾班江幾乎流淚,他看到襲擊者走下車,握着拳頭,瞪着他,似乎在說“來啊,咱們接着打”,而就在那一刻,庫爾班江笑了,車門漸漸關上……
後來,庫爾班江在回想這件事時,發現自己並不怕那個人,而是真正做到了“把打出一半的拳頭收回來”。
“我想,‘7·5事件’剛剛發生,打我的那個人心裡很憤怒,但他不知道我的心也在滴血,”庫爾班江說,“他想要找人發洩,我願意當‘靶子’,但我希望自己是最後一個‘靶子’。”
庫爾班江工作照。
孟曉程總是教育阿江,要當一個“世界人”,而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維吾爾族人”。庫爾班江坦言,直到今天,“世界人”的概念,他還不是特別清楚,但似乎與寬廣的視野和心胸息息相關,是一種大愛的情懷。
在《我從新疆來》紀錄片裡,有一對生活在喀什的老夫婦,妻子是上海女知青,信佛,丈夫是維吾爾族男人,信伊斯蘭教。兩位老人一起生活40年,每天早晨,老大爺做禮拜,老大娘就念佛,每天晚上,老大爺都會準時給老伴擠牙膏……
真正的愛,超越種族,無關信仰。
“我想,老大爺和老大娘之間的愛,這就是人世間的大愛吧,”庫爾班江若有所思。
作者簡介:
刘莉莉,80后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样,心里装着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着大人走世界、看天下。从外交学院毕业后进入新华社,从事的是国际新闻报导,用另一种方式来关联天下。
转眼“入行”已是第九个年头,自认为未虚掷光阴,忠实地履行着新闻记录者、历史见证者和故事倾听者的职责。2010年9月作为记者被派往墨西哥新华社拉美总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独》作者玛尔克斯笔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陆。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间,有机会到15个国家采访、游历,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曾在二十国集团(G20)峰会、联合气候大会等国际会议和高端访谈中采访总统,也曾在毒枭出没的墨西哥城贫民窟与当地居民话家常,曾坐在地板上与环保主义者谈天说地,也曾到当地华侨家中做客,体味海外游子的冷暖……
丰富的采访经历使她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驻外两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还为《环球》、《国际先驱导报》、《参考消息》、《经济参考报》等报刊撰写了十几万字的文稿,将一个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现在读者面前。
2012年底结束任期回国,但心里依然眷恋着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余,也为报刊撰写特稿和专栏,并为央广“中国之声”担任特约评论员。如今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山外青山》,希望利用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传递拉美及其他区域的文化讯息,讲述那些值得称道的历史和传奇,用自己的感悟,与读者构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