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黑菠蘿與黑老婦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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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安提瓜的黑菠蘿是世界上最甜的菠蘿,是“國果”。 資料照片。

黑菠蘿的表皮並不是全黑的,而是深灰中夾雜着一絲青綠色。

安提瓜島上的黑菠蘿,有着柔軟的肉質,卻沒有粗粗硬硬的“心兒”,味道與普通菠蘿相比沒有太大不同,只是更甜,伴隨着一股清香,汁水十分飽滿。

第一次到安提瓜出差,使館的王阿姨囑咐我,她在賓館房間裡放了幾個黑菠蘿,讓我一定嘗嘗。她還說,安提瓜的黑菠蘿是世界上最甜的菠蘿,是“國果”。

迫不及待的我,一走進房間,還沒放下背包,就奔向放在茶几上的一個黑色塑料袋。想必,那幾個可愛的黑菠蘿也等不及要見見來自中國的“吃貨”,還沒等我打開袋子,就急急地“秀”出了清香。

黑菠蘿味道與普通菠蘿相比沒有太大不同,只是更甜,伴隨着一股清香,汁水十分飽滿。 資料圖片。

乘飛機不可能隨身帶小刀,我只能向賓館求助。走出門,便看到一位瘦小的黑人老婦,滿臉核桃紋,佝僂着身體,正費力地推着一個裝滿墩布和洗滌用品的清潔車。

聽完我的請求,老婦人十分爽快,東跑西跑,很快就從賓館的廚房借來了水果刀,笑眯眯地看着我把菠蘿切開,再把菠蘿肉弄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眼中帶着羡慕。我把一半菠蘿分給她,老太太驚喜不已,伸出柴禾棒般瘦削的黑胳膊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沖我微微鞠了一躬,討好般地咧嘴笑着,露出幾顆稀疏的牙齒。

後來,我了解到,在安提瓜有着上千年歷史的黑菠蘿,產量十分有限。這種珍貴的水果,在普通餐廳的菜單上或是超市的貨架上難得一見。一家高檔餐廳的經理告訴我,黑菠蘿在安提瓜數量稀少,價格不菲,讓他的餐廳每餐為客人提供黑菠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由於每天採訪繁忙,起早貪黑,我便沒有時間自己削菠蘿吃了,只能任憑剩下的幾個菠蘿孤獨地躺在袋子裡。

黑菠蘿在普通餐廳的菜單上或是超市的貨架上難得一見。 資料圖片。

幫忙借水果刀的黑大媽每天為我的房間打掃衛生時,都要把菠蘿捧在手心,湊近鼻子聞一聞,自言自語道:“我們的黑菠蘿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吃了這個,這輩子就不想吃其它菠蘿嘍。”

臨走的時候,她雙手接過我遞過來的小費,臉上卻帶着一種欲說還休的糾結。迎着我詢問的目光,她默默轉過身,走到門口時,突然指了指茶几的方向,小聲提醒說:“菠蘿要趕緊吃,恐怕要壞了喲。”

我嘴上“嗯嗯”地應着,卻還是因為忙,無暇“關照”可愛的菠蘿們。甚至於,這些天生麗質的菠蘿散發出的酸味越來越重,我也渾然不覺。

一天,我路過市中心的一個農貿市場,這個市場位於政府修建的一大片簡易保障房旁邊,攤位並不多,光顧的都是些中低收入家庭的主婦和有錢人家的老保姆。突然間,我看到一個攤位上擺着熟悉的東西,灰黑的外皮,墨綠的纓子,這不是黑菠蘿嗎?

攤主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黑人婦女,身材高大,穿着大紅色的袍子,頭上系着花頭巾。旁邊有三四個小黑孩在追逐玩耍,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光着屁股,不時想用手去抓攤子上的菠蘿,被媽媽溫柔地呵斥住。

在安提瓜有着上千年歷史的黑菠蘿,產量十分有限。 資料圖片。

這時,我才想起酒店房間裡那幾個黑菠蘿,本想着回去吃一個,但一忙又忘了。來打掃衛生的黑大媽心急如焚,和我嘮叨:“這菠蘿不吃,可真是要壞了,多可惜。”

“嗯嗯……”我嘴上應着,眼睛卻沒離開電腦屏幕。

突然,黑大媽扔下手中的墩布,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她的力氣如此之大,嚇得我“呀”地叫了一聲。她拽着我徑直走到茶几前,像長輩訓斥淘氣的小孩子那樣,一手揪着我,一手指着那幾個菠蘿,厲聲說道:“我提醒你儘快吃掉,你不聽,現在都快壞了。你這是何必,你不吃可以給我嘛。”

我怔怔地看着她那張鄭重其事、微皺着眉頭的黑臉兒,恍然大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個“OK”也說不出,只是使勁地點頭。

“這麼說,你同意送給我了……”黑大媽不好意思起來,趕忙松了手,聲音也低了八度。我微笑着,將裝着黑菠蘿的口袋遞到她面前。她沒有接,卻說出了一句讓我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話。

“那……小姐你可不可以寫張紙條給我,證明菠蘿是你自願送給我的,要不老闆會懷疑是我偷的,”老人低着頭,十分怯懦地說。

黑菠蘿在安提瓜數量稀少,價格不菲。 資料圖片。

我感覺心裡像有人用針狠狠地刺了一下,隱隱地疼。我找來紙筆,問了老人的名字,在紙上寫道:“這是莉莉送給瑪麗夫人的禮物。”

華爾街寫字樓中,跨國公司總裁們簽署着一筆筆價格過億的合同;政府大廈內,政要們思索着足以影響一方百姓的大政方針;國際會議上,各國元首正為某個國際條約的細則爭辯……而我,此時此刻,正坐在灑滿陽光的房間內,面對着幾個黑菠蘿,為一個窮苦老人的人格做着證明。

字條寫好後,我找來一個更大的塑料袋,將幾瓶沒打開過的礦泉水連同菠蘿一起塞了進去。老人拿着紙條和塑料袋,笑着沖我點頭,好像是在說“謝謝”,然後轉過身,佝僂着,走出了房間。

伴隨着黑菠蘿留下的清香,我站在門口,看着老人漸行漸遠。

我用“目送”,給予她最後的祝福。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裡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採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採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採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導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裡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台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