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4日,一个周日的午后,从大西洋吹来的风掠过沙滩。沙滩上是三五成群的人们,每一群人身边都放着一个巨大的冰桶,里面是冻得恰到好处的啤酒。人们就这样躺在打开的沙滩椅上,享受着初夏的暖阳。高兴了就下海嬉戏,累了就回来和朋友们聊聊天,或是闭眼小憩。这里是位于新泽西州的沙钩(Sandy Hook)国家保留地。乍一看,这里没有半点疫情肆虐的样子,也根本没人戴口罩。但是,这里其实距离美国疫情中心纽约车程不过1个小时而已。跟武汉到孝感或者黄冈的距离差不多。躺在躺椅上的人们只要往北望去,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曼哈顿鳞次栉比的高楼。但是,与纽约市内的紧张不同,这里的人们依旧岁月静好,仿佛疫情并没有怎么影响他们的这个夏天。这个周末是美国传统上的阵亡将士纪念日,是一个三天的小假期。我和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借此机会离开纽约,出来透透气。但是,习惯了纽约市内氛围的我们,初来乍到,看到这一片祥和的景象,还是不免觉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在距离如此近的地方,疫情会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景象?这就是我们只看宏观数据可能会忽略的东西:美国人口分布所呈现出来的巨大的城乡差异,以及由此带来的疫情差异。
现在新闻报道的数据都以国家或者州为单位。但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本来活动半径就不大。疫情更是将人们的活动半径减少到了一个县甚至是一个市镇之内。在这样的情形下,只看宏观数据,就会出现很多让人迷惑的情况。比如现在美国依旧每日新增一万到两万的确诊病例,为什么这么多州就已经要重启经济了?怎么有些美国人出门敢不戴口罩?这其中的奥秘需要我们下沉到美国的基层,到美国的一个个小市镇中去,仔细研究它们具体的疫情状况,才能理解。
地旷人稀的富裕郊区
我和朋友这次出游,选择住在距离Sandy Hook不远的小城Red Bank(红岸)。这是一个人口只有12000的小镇,陆地面积有4.5平方公里。算下来,人口密度是2666人/平方公里。这一数字只有纽约的五分之一。而与其他同体量的城镇相比,Red Bank又处于纽约都市圈的边缘地带,虽然依旧受到纽约的辐射,但是远不如与纽约接壤或是隔河相望的那些市镇。同时,因为小镇所在的新泽西州,整体疫情暴发要晚于纽约。大家可以摸着纽约的“石头”过河,在宣布防疫措施时,要比纽约州更为及时以及果断。
同时,Red Bank也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富裕小城。根据美国统计局的数据,Red Bank在2018年时的户均年收入中位数超过75000美元。与之相比,同年美国全国的户均年收入中位数才刚刚跨过6万美元的关口。Red Bank这个新泽西小城,毫无疑问是属于美国中高收入阶层的城镇。更高的收入就意味着更好的人均居住条件,更大的房屋,更大的花园。同时,富裕地区可以在平时支撑起更好的基层医疗条件。在疫情暴发时就意味着更多保持社交距离的可能,疫情的传播会远远低于人口密度极大的都市地区。
我在Red Bank租住的房子门前拍摄的照片,镇上的每家每户都是独门独户,有自己的花园,街道上人烟稀少,出门时毫不费力就可以保持社交距离。
同时,作为郊区,这里的公共交通系统并不发达,每家每户都有汽车。出行要么是依靠汽车,要么是走路,如果想要绿色一点呢,就是骑自行车。不论如何,在人与人的距离上,都比大城市里摩肩接踵的公交或地铁要好得多。而且作为一个典型的美国郊区小镇,这里的人们都住在独栋的房子里,公寓是不存在的概念。人与人之间密切接触的机会又被削减了不少。
在这多重有利因素的叠加影响之下,Red Bank截至5月底只有211个确诊病例。确诊率为1.7%。虽然乍一看似乎比纽约的2.4%没有低多少,但因为人口基数上的巨大差别,实际上小城镇,尤其是富裕的小城镇面临的防疫压力要比纽约轻得多。Red Bank的主要医院是位于镇中心的河畔医疗中心(Hackensack Meridian Health Riverview Medical Center),在纽约都会区医院综合实力排名中排第16名。这所医院中有468个床位,疫情暴发后就快速地分出了新冠专用病区和出入口,应对镇上的211个确诊病例,可以说得心应手,绰绰有余。这一点与纽约市在疫情高峰期时床位严重不足,医疗系统濒临崩溃的情况完全不同。截至目前,这个小镇共有16人因新冠逝世,其中12人是养老设施中的老年人。
美国疫情的“本地性”
大概是因为当地的疫情完全不严重,当我们抵达小镇上时,除了老人家之外几乎没人戴口罩。当然,因为州长的命令,当地所有非必要商业全部都大门紧闭。但是除此之外,镇子上一切照旧,没有半点疫情的感觉。反倒是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我们,显得格格不入。
我在沙滩上遇到的当地居民,看到我们一行人还觉得很有趣。当我摘下口罩时,一个准备回家的当地居民还跟我开玩笑说:“看来就你不害怕哦。”当我告诉他我们都来自纽约时,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理解了为什么我们防护措施做地如此充足。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虽然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可以随时知悉世界各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但是,人们对疫情最切身的体会还是来自自己身边。疫情的暴发更是将人们都限制在了自己家门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可以说, 疫情之下的美国,在观感上实际上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成千上万个基层自治体组成的集合。各个自治体的疫情不同,由此引发的民众的感受也就不同。 电视上滚动的数字,说到底也就是个数字罢了,看久了民众也会麻木。真正会让人们紧张的还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所闻所见:亲朋好友得病、家门口喜欢的咖啡厅歇业、每天不断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开入城市的医疗船或工兵部队等等。这也是为什么,纽约市民们都会乖乖地戴上口罩,而这个小镇则没多少人戴口罩。
这个现象并不是个例,在美国广大的郊区以及乡村,因为地广人稀,人们都可以用颇为放松的方式来防疫。地狭人稠的纽约反倒是个例外。我的一个同学这两天刚从旧金山飞回纽约。我在和她聊天时谈起了在纽约公园里很难锻炼,因为天气好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只能戴着口罩跑步,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背过气去。这位朋友家住旧金山大湾区的一个郊区小镇,她在家中的锻炼经历和我简直有云泥之别。她出门跑步根本不需要戴口罩,因为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要是偶尔遇到一个人,宽阔的街道也足以使两人保持足够的社交距离。说出去跑步就出去跑步了,完全不用担心人多的问题。
“我怀念那种感觉,”她说,“我出门之前完全不需要专门做准备。”
隐藏的问题
实际上,美国地广人稀的特性,在此次疫情中也算是救了美国。美国首例新冠病例所在的华盛顿州,面积与湖北省相当,人口却只有不到800万。因此,虽然在报告首个病例之前,病毒已经在华盛顿州传播了几周时间,但是至今华盛顿州总体病例数只有不到2万例。可以说,如果美国联邦政府这种不靠谱的抗疫措施是发生在中日韩这种人口稠密的东亚国家的话,结果将会是灾难性的。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华盛顿州是美国第一个疫情暴发的地区,但是,纽约此后很快地就凭借着极大的人口密度“后来居上”成为了美国疫情的中心。
不过,虽然很多美国人口密度较低的市郊感觉上十分安全,这并不意味着病毒已经停止传播了。还是以Red Bank为例,在新泽西州封城令已经下达了两个月之后的5月下旬,这个小镇依旧无法做到每日病例0新增。这里的病例数还是在以每天1到3个的速度缓慢增加。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镇上洋溢的这种乐观气氛其实还是让我有些担忧。
随着6月的到来,美国绝大多数的州都已经或部分或全部重启了经济。一旦经济重启,原先被框在各自社区里的人们又会逐渐开始流动,那时候美国这些小镇的居民们能否及时调整状态,重新戴上口罩呢?
这将是美国经济重启后,决定疫情反弹幅度的关键。
(作者系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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