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左)與楊绛。資料圖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每年11月21日,是錢鐘書的誕辰。
不過,錢先生即使在世,也是絕不做壽的。老人家早有言在先:不明不白的錢不必花,不三不四的人不必找,不痛不癢的話不必說。
錢鐘書過世十幾年,他的夫人楊絳一直堅持著“不做壽”的鐵律,每逢生日,便躲到親戚家,即使遇到熟人恭祝,不過笑著說一句:“那你替我吃碗面吧。”
“不做壽”,是宣言,是默契,更是承諾,值得夫妻二人一生恪守。有人說,錢鐘書娶了楊絳,是癡人有癡福,一代才女,甘於整理手稿,作“灶下婢”,只為成就丈夫那一團“癡氣”。
半個世紀來,錢氏夫婦相濡以沫,琴瑟和諧,苦中尋樂,淡薄名利,鑄就一段佳話。究其秘訣,楊先生坦言:夫妻間最重要的是朋友關係。
妻子說“不要緊”,他就安心了
錢鐘書與楊絳相識於清華園,按照楊先生的說法,兩人是因為酷愛文學、癡迷讀書才走到一起的。錢鐘書說,他“沒有大的志氣,只想貢獻一生,做做學問”,而在楊絳看來,這一點倒是與她志趣相投,便這樣“嫁對郎”了。
新婚的錢鍾書(左)和楊绛搭乘郵輪赴英留學。資料圖
錢楊二人的婚姻,並非門當戶對。楊家寬裕,錢家寒素,但楊絳並沒有“下嫁”的感覺,叩拜一下,就成了錢家的媳婦。婚後,兩人一同到英國牛津留學,從此相依為命。
錢鐘書是無錫人。在江浙一帶,有“大阿官”的說法,即“大公子”,錢先生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阿官”。他不會打蝴蝶結,分不清左腳右腳,拿筷子只會像小孩子一樣一把抓……
婚後,楊絳才從點點滴滴的生活瑣事上,知道丈夫是怎樣的拙,於是成為了他的“保姆”。他打翻墨水,她說:“不要緊,我會洗”;他把臺燈砸了,她說:“不要緊,我會修”;他顴骨上生了疔,她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不要緊”,是錢鐘書的定心丸,妻子說“不要緊”,他就安心了。
所謂賢妻、“暖男”,無非是能夠帶給伴侶一種溫暖踏實的感覺。生活中,大風大浪並非天天有,小問題、小麻煩、零碎瑣事,才是時刻都會面對的,一句“有我呢”,便是秀恩愛的最高境界。
抗戰時期,錢鐘書夫婦淪陷上海,生活十分艱難。楊絳經歷了從“大小姐”到“老媽子”的角色轉換,不僅學會了用鑷子從米裏挑沙,還能將煤灰製作成煤餅。
這一段艱難的歲月,正是錢鐘書創作他的代表作、長篇小說《圍城》的時期。為了讓丈夫專心寫作,楊絳這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女子,甘當“灶下婢”,只是那握筆的手初幹粗活,難免傷痕累累,一會被木柴剮破皮肉,一會又燙起水泡……就連楊家老父親都看不過去了,埋怨親家道,“我花這麼多心血培養的女兒,就給你們錢家當不要工錢的老媽子!”
然而,“灶下婢”自己卻不覺得委屈,為什麼?因為對丈夫的愛。
她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愛丈夫,勝過自己……這種愛不是盲目的,是理解,理解越深,感情越好。相互理解,才有自覺的相互支持。”
“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楊絳在生下獨女之前,錢鐘書就說,一定要個女兒。
“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錢先生說。楊絳也想要一個女兒,不過想要一個像鐘書的女兒。
錢鐘書(右)、楊绛(左)與女兒錢瑗。資料圖
1937年,楊絳的“平生唯一傑作”錢瑗出生,“我們倆”,變成了“我們仨”。從那時起,“我們仨”相聚相守,相依相伴,不論什麼苦澀艱辛事,都能變得甜蜜。
鐘書先生被譽為“文化昆侖”,有著過人的智慧,卻也十分“淘氣”。一位鴻儒,博學多才,又風趣幽默,自然贏得了眾多讀者的喜愛。
錢鐘書的幽默,在他的文章中俯拾皆是,例如,在《圍城》中,他比喻那位張小姐“身材將來准會跟她老太爺那洋行的資本一樣雄厚”;他形容那孩子“眼睛兩條斜縫,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遠的彼此要害相思病”……
在日常談話中,他的“俏皮話”也是脫口而出。1991年,國家18家省級電視臺準備拍攝大型電視片《當代中華文化名人錄》,錢鐘書自然名列其中,然而,任憑各大電視臺磨破嘴皮,老先生婉言謝絕。別人對他說,入選者可以獲得一大筆錢,錢鐘書卻說:“我都姓了一輩子‘錢’了,還會迷信這東西嗎?”
作家錢先生的幽默,透着童趣和智慧,而父親錢鐘書的淘氣,卻含著殷殷愛意。阿瑗小的時候,父親喜歡在她的被窩裏“埋雷”,無論是玩具、鏡子、刷子,還是硯臺、毛筆,都一股腦兒藏進去,女兒大叫,他卻大笑。
詩人辛迪說,錢鐘書有“譽妻癖”,錢先生也常贊妻子為“最賢的妻,最才的女”。文字是錢鐘書手中的玩具,任他肆意發揮,在撰寫《圍城》的兩年時間裏,錢先生錙銖積累地寫,妻子錙銖積累地讀,完後,夫妻二人相視大笑。
當然,錢鐘書和楊絳也有爭吵的時候,往往是為了一個法語單詞的讀音,妻子說丈夫有口音,丈夫不服,於是你一言我一語地“傷感情”……這件事以後,兩人商議,以後有分歧,堅持求同存異,不應相互勉強,不過,在往後悠長歲月中,兩人遇事商議而定,不全依他,也不全依她,於是再無爭吵的必要了。
有烈酒,有清茶,夫複何求
錢鐘書,現代著名作家、大文豪,淡泊名利,風趣幽默,自詡為楊絳的“丈夫、情人、朋友”;
楊絳,著名女作家、戲劇家、翻譯家,成名早於錢鐘書,卻甘當丈夫的“灶下婢”。
老兩口互相理發,楊绛會用剪刀,錢鍾書會用電推子。資料圖
夫妻兩人,相濡以沫半個世紀,卻恩愛如初,後來又有了愛女錢瑗,一家人與世無求,與人無爭,只求相聚相守一起。
然而,人世間,哪里有童話般的結局——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人世間,哪里有純粹的歡樂,歡樂中總會夾雜著無奈與隱憂;
人世間,怎麼會有永遠的相守,生命如旅途,任何人都無法伴你走完全程,父母子女如此,愛人朋友亦如此。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總要有說再見的那一天,甚至於,連“揮揮手”、“抱一抱”、“吻一下”的機會都不一定有。
然而,這便是生活的考卷,你將如何作答?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1997年早春,錢瑗罹患脊椎癌去世,1998年歲末,錢鐘書先生去世。三裏河寓所,只剩下楊絳一人,從此,熱熱鬧鬧的家,不過是旅途上的客棧。
白髮老嫗,獨居一室,如日暮途窮的倦客,茫茫然顧望徘徊……這在外人看來,頗為孤苦清冷,而楊絳的內心,卻是平靜而豐富的,每天依然安安靜靜寫作,平平淡淡度日。用老人自己的話說,她已“走在人生邊上”,“平和地迎接每一天、過好每一天,準備回家。”
晚年的楊绛。資料圖
澄淨,是楊絳先生一生的寫照,無論遇到何種挫折,她都不急不躁,隨遇而安,正如同,文革期間,紅衛兵羞辱她,讓她掃廁所,沒想到楊絳將女廁所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靠在旁邊專心讀書。
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在三裏河寓所裏,楊絳一個人,懷念着丈夫女兒,並出版了《我們仨》,來追憶一家人共同生活的時光。
“我覺得我的一生並不空虛;我活得很充實,也很有意思,因為有我們仨。也可說,我們仨都沒有虛度此生,因為是我們仨。”
錢瑗曾說,父親錢鐘書的文章像烈酒,濃烈而過癮,母親楊絳的文章似清茶,一道道加水,依然清香四溢。
有烈酒,有清茶,夫複何求?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裏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采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采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采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裏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臺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