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小说在美国获得广泛认可。比如北欧科幻小说——约翰娜·西尼萨洛(Johanna Sinisalo)所著的《太阳的核心》(The Core of the Sun)和卡琳·提德贝克(Karin Tidbeck)所著的《阿玛科达》(Amatka),在美国分别由Grove Atlantic和Vintage出版社翻译出版。再比如刘慈欣凭借《三体》成为首位赢得雨果奖的亚洲作者,《三体》于2014年由Tor出版社引进美国。
美国本土的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在种族、宗教、性别、性认同和文化方面一直缺少多样化的声音,这些小说正好填补了空白。但由于翻译、经济和文化的差异,有些空白依然存在,比如伊拉克的科幻小说仍然很少出现在美国市场。不过,Tor出版社上个月出版了《伊拉克+100》(Iraq + 100),旨在推广伊拉克文学。
《伊拉克+100》由作家、电影人、伊拉克裔移民哈桑·布拉西姆(Hassan Blasim)编辑,是“首部伊拉克科幻小说选集”。书中收录了10部短篇小说,作者都来自伊拉克,围绕100年后的伊拉克会是什么样的话题进行书写。布拉西姆在巴格达出生,在芬兰完成了本书的编辑工作。
《伊拉克+100》
拉·佩吉(Ra Page)是逗号出版社(Comma Press)的创始人,在英国出版了《伊拉克+100》。他和布拉西姆希望通过这本畅想伊拉克不确定未来的小说集,来反思伊拉克的现状和过去。佩吉在结语中写道:“人们说,最好的科幻小说应该告诉我们写作当时的背景,而不是它试图预测的未来。”布拉西姆也指出,伊拉克过去一个世纪相对缺少科技上的创新,这是他希望未来能够取得平衡的一个方面。古巴格达孕育了代数、小数点和首个测量地球半径的方法,因此,布拉西姆认为这里也同样能够继承科幻小说的传统。
每篇小说的作者年龄、风格各异,但都讲述了发生在伊拉克巴格达、巴士拉、摩苏尔、纳杰夫和苏莱曼尼亚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发生在2103年,正是伊拉克受美国入侵后的整100年。在迪阿·季布里(Diaa Jubaili)写的《工人》(The Worker)中,巴士拉继续被专制神权统治者掌控,饥荒、人口买卖、甚至食人等现象相继发生。独裁统治者继续发展一种固执的道德相对论,用历史来扭曲当前形势,而市民们则在失去的科技残垣中苟延残喘。
摩达达·吉萨(Mortada Gzar)所著的《清真寺日常》(The Day by Day Mosque)与《工人》有着相似的背景设定,在吉萨笔下梦幻般发自肺腑的故事中,对“鼻涕”的采集变成了资源过分利用和工程过度开采的象征。
兹拉·阿哈波比(Zhraa Alhaboby)在《巴格达综合征》(Baghdad Syndrome)中,描述了一个没那么可怕,但同样引人思考的故事。住在巴格达市中心的一名建筑师是故事的主角,一百年前化学战争导致的基因突变开始影响伊拉克。
贾拉尔·哈桑(Jalal Hasan)所著的《今日监狱》(The Here and Now Prison)描绘了另一种传染病,在未来极为可怕的纳杰夫市,年轻人寻求躲避压迫,而这里记忆是一种药片的形式,国家的监控系统可以进行生物机械识别。
布拉西姆本人也为《伊拉克+100》撰写了一篇小说,名为《巴比伦的花园》,涉及虚拟现实、游戏设计和集团政治,讲述了在科技超前发展的伊拉克(现在名为联邦美索不达米亚国)的故事。这些故事不仅是在反映混乱的现实,同样也抒发了对和平的呼吁,以及对伊拉克宏伟历史的怀念。
这让《代号丹尼尔》(Operation Daniel)格外能引起共鸣。在哈里德·贾吉(Khalid Kaki)笔下的2103年,一个城邦在伊拉克土地上建立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奥威尔式反乌托邦世界,统治者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类似上帝的人物。就像《1984》中的老大哥一样,他最有力的武器是对语言的控制。这一地区的很多古老语言——叙利亚语、阿拉伯语、库尔德语、土库曼语都被禁止。记忆办公室负责“保护城邦的现状不受过去的威胁”。拉希德·必因·苏雷曼(Rashid Bin Suleiman,政府现在称他为“RBS89”)为记忆办公室工作,负责挖掘电脑、光碟或者其他有可能让民众想起伊拉克过去政权的储存媒介。直到他有一天听到了一首旧民谣,彻底地改变了他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方式。
《代号丹尼尔》中也出现了《伊拉克+100》中最优美的句子。有一个地下反抗集团,他们的口号是:“历史就像是一个人质,但即使你用塞子堵住他的嘴,他也有办法咬破塞子而发声。”在工作中,RBS89发现了“光盘或者装着磁带的盒子”,就好像他身处在未来版《一千零一夜》的寻宝游戏之中。统治者最喜欢的行刑方式让故事升华到了顶点:他称之为”存档“,语言罪犯火化后被制成钻石,他们的记忆会以声音的形式永久保存下来。
《伊拉克+100》填补了美国市场在国际科幻小说上的空白。”阿拉伯作家无法写出优秀科幻小说只是一个传说。“评论家阿尔-穆斯塔法·纳杰尔(Al-Mustafa Najjar)在2014年一篇名为《阿拉伯小说未来困难重重》的文章中写到,“阿拉伯地区的政治和知识环境面临了太多的压制和审核,而这正好是孕育科幻小说的理想环境。”《伊拉克+100》中有作者因为写作而被关押进伊拉克监狱,比如贾拉尔·哈桑,他现在住在洛杉矶,靠开出租车谋生。其他作者因为联合国上世纪90年代的经济清洗而不得不中断教育,继续留在伊拉克,冒着风险继续写作。
有一位没有离开伊拉克的科幻作者是艾哈迈德·萨达维(Ahmed Saadawi)。他的作品并没有出现在《伊拉克+100》中,但他出版于2013年的小说《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 in Baghdad)今年1月首次在美国出版。《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赢得了阿拉伯世界文学奖。在巴格达被美国占领期间,书中的主角哈迪·阿尔-阿塔格在街头靠捡破烂为生。他的良知让他展开了一项令人毛骨悚然的项目:收集由于战争、恐怖主义和宗教造成的残肢,然后将它们缝成可笑的人体雕塑。当哈迪突然发现自己的实验项目消失后,巴格达市内相继发生了多起血腥谋杀。作者艾哈迈德·萨达维在采访中解释道,尽管听上去很病态,但这个‘怪物’就是伊拉克人的现状。
”因为它由不同人种、宗派和种族的伊拉克人的身体部分组成。“他说,”这个怪物代表了每一个伊拉克人。换句话说,它代表了各种身份融合在一起的伊拉克人民们。这是自20世纪初以来一直存在的慢性问题。“和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一样,《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扩展了逻辑的可能性。在这种扭曲的情境中,我们发掘了隐藏在表面之后的真相。最终,这个怪物变成被大众崇拜的对象,暗示了不止在伊拉克存在的独裁现象。
《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
这个怪物并没有名字,人们用”罪犯X“或者”那个没名字的“来称呼它。对于那些读过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的读者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彩蛋。在《弗兰肯斯坦》中,医生创造的这个生物也没有名字,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名称称呼它,比如”恶魔“、”可怜的怪物“或者”它“。艾哈迈德·萨达维用这种匿名性来影射集权主义和战争中带来的”非人化“(dehumanization),人们通常被看作是一个匿名整体,而不是单独的个人。书中,当地政府召集一队占星家,通过魔法的力量来找到怪物的踪影。其中一位占星家认为应该称之为”无身份的怪物“,或者”无实体的怪物“。就像《代号丹尼尔》中的RBS89一样,此类称呼降低了他们作为人的属性。
艾哈迈德·萨达维既将这个组装的结果看作一种力量的体现,也将其看作一种诅咒,认为集体的身份认同既可以提高也可以压迫个人身份,而那些掌权者通常会利用这种差距来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占星家开始用卡片来占卜怪物的所在地,艾哈迈德·萨达维正是通过迷信、科学和超自然结合在一起的方式来强调伊拉克当下正面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问题。怪物对这种神秘力量召唤的回应,反思了玛丽·雪莱提到的宿命论:”打什么牌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打这手牌。”
“描述未来既美妙又令人激动,”布拉西姆在《伊拉克+100》的序言中写道。他认为,科幻小说通过打破时间的枷锁,提供了一个理解我们自己、我们的希望和恐惧的机会。就好像你在构思人类的命运一样!“尽管书中讲述了令人丧失希望的故事,但其中也蕴含了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激情,更不用说将想象力和语言抒发出来的欲望了。萨达维这样说《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作品中的奇幻色彩缓和了内容的残酷。”在像伊拉克这样经受过摧毁的国家,《伊拉克+100》和《巴格达的弗兰肯斯坦》这样的作品中展示的反乌托邦视角,不只是黑暗的,同样也是充满希望的。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