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張寧
歷史長河中,五年只是一瞬間。然而,中東近五年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其影響之深遠,遠遠超出了五年的區隔。2010年底至2015年底,中東地區狼煙四起,戰地處處,變化之迅速令人驚訝,其溢出效應遍及世界,使歐洲不安,美國戰慄。若干年後,人們或許仍然不會忘記這沉重而不安的五年,仍會不斷拷問,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這究竟是誰的春天?
2010年12月,我正忙於收拾行裝,辦理交接,離開工作和生活了一年多的阿富汗。其時,大眾的眼裡,似乎僅有伊拉克和阿富汗算得上是戰地,也許誰都沒有料到,短短幾個月後,戰區會開始擴展至利比亞、敘利亞、也門,局勢曾一度緩和的伊拉克和阿富汗危機也重新升級,使美國的撤軍計劃變成了笑話。
2009年4月7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巴格達國際機場附近的美軍“勝利營”軍事基地與美軍士兵握手。資料圖片。
這場自2010年年底起在北非和西亞一些國家發生的連串反政府運動被一些人稱作“阿拉伯之春”。
導火索是發生在突尼斯的孤立事件。2010年12月17日,26歲的失業青年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無奈投身小販行當,遭受警察和市政官員的欺侮,憤然自焚,不治身亡。事件喚醒對經濟不景氣和政府腐敗不滿的民眾,他們與國民衛隊發生衝突,衝突很快蔓延全國,造成大規模社會騷亂,致使多人傷亡。
2011年1月28日,突尼斯示威者手舉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的照片。 資料圖片。
2011年1月14日,時任突尼斯總統本·阿里流亡沙特。十多天后,埃及解放廣場的示威浪潮迫使穆巴拉克宣佈放棄權力。2011年8月23日,利比亞卡扎菲政權垮台,10月20日,卡扎菲慘烈地死去。2012年2月27日,也門總統薩利赫退位……
利比亞前領導人卡扎菲資料圖片
在這場動盪中受到波及的國家還有敘利亞、巴林、以色列、科威特、馬里和毛里塔利亞。
2011年下半年,我已從阿富汗轉赴伊拉克工作。在獲得更多機會觀察軟弱、渙散的政府管治後,我很難再認同“民主萬歲”的“政治正確”。我寫下了分析文章《警惕“阿拉伯之春”演變為“恐怖之春”》。站在2015年年底的時間節點,這樣的預言恐怕不再會顯得聳人聽聞。
2013年6月30日,數十萬埃及抗議者在開羅總統府外聚集,要求總統穆爾西下台。 資料圖片。
“動盪”成為今天的利比亞、埃及、敘利亞、也門的共同標籤。反恐需要強有力的政府行為,需要普通人犧牲一些個人權利,需要不同意識形態的政權擱置私利和私見,攜起手來。否則,這將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究竟是誰的戰爭?
敘利亞衝突成為中東這五年中最持久、負面效應最嚴重的危機。
起初,敘利亞危機的敵我界線還算明晰。2011年年初,敘利亞政府和反對派之間開始衝突。反政府示威活動逐漸演變成武裝衝突。然而,人們發現,衝突逐漸變味,有越來越多的外部勢力開始捲入,矛盾日益錯綜複雜,到了今天,已然千頭萬緒,厘清不易。
巴沙爾政權目前主要獲得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的軍事援助。俄羅斯是敘利亞當局的傳統盟友;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則和巴沙爾擁有同樣的什葉派背景。
同樣出於教派因素,反對派獲得沙特阿拉伯、土耳其、利比亞、卡塔爾、科威特等國支持,這些國家都是遜尼派為主導力量。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等西方大國支持敘利亞反對派,口號當然還是“支持民主”。
力挺反對派的還有“基地”組織和極端的“伊斯蘭國”武裝。那些既反恐又反敘利亞政府的國家,出於自身利益,還與恐怖組織搞搞統一戰線;“統一戰線”內部又不時爆發混戰。這就導致了局面的膠着。
膠着的局面下,俄羅斯大動刀兵,土耳其則突然高調保衛起“主權”,還出兵伊拉克境內。戰爭變得敵我難辨,指向不明。
作為這場怪異戰爭的副產品,“伊斯蘭國”武裝瀕死複生,不斷坐大。法國和美國因此嗅到了更濃烈的恐怖氣息。難民潮迫近歐洲,無疑也給未來埋下更多動盪和衝突的伏筆。
這究竟是誰的責任?
人們當然要問,中東這一切亂局究竟是因何發生?誰應當為此負責?
我個人認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是西方世界。近幾個世紀,白人主導了全球經濟和社會秩序。在幾次重大的權力洗牌過程中,伊斯蘭世界成為犧牲品,他們曾經的榮耀隨奧斯曼帝國的瓦解而消逝。然而,帝國夢想卻並未死去。夢想和現實的被剝奪感相結合,成為暴力和血腥的源頭。
2011年12月17日,最後一批美軍車隊準備撤出伊拉克南部城市納西里耶。 資料圖片。
倘若西方社會收起一點文化傲慢,放棄一些私利,能考慮別國的利益,不要過度地偏向某些所謂的同盟國家,混亂和動盪的局面或能好轉。
遺憾的是,現實中,這些西方國家卻做着相反的事情。在埃及,美國毫不猶豫地拋棄多年盟友穆巴拉克,頗具諷刺意味地站到反美的“穆斯林兄弟會”一邊;在利比亞,法國充當了顛覆卡扎菲政權的主力軍;在敘利亞,幾乎所有的西方大國都插上了一隻腳。
2011年底,我在伊拉克目睹美國撤軍。如今,有消息卻說美國人又要派地面部隊重返伊拉克進行反恐作戰。在薩達姆統治時代,恐怖組織在伊拉克並無立足之地,美國人卻以支援恐怖組織和擁有莫須有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藉口,推翻了這個合法政權。這些前後矛盾、搖擺而不負責任的舉措,在廣大國際社會眼裡真是極大的諷刺。
2006年2月13日,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出庭接受審判。資料圖片。
選票,石油,勢力範圍……人們對西方社會插足中東亂局的動機逐漸有了清醒認識。敘利亞危機的不斷複雜化,難民潮湧動,警示開展有效國際合作的重要性。
這個五年,中東經歷慘痛,希望這些慘痛能產生些警示意義,讓有能力的各方,為這個已然危機四伏的世界多行善,少為惡。
作者簡介:
張寧說,15年的記者生涯,似乎在不斷演繹一路向西的橋段,仍只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初級實踐。
2002年至2014年,張寧在10餘年間,五度轉場,先後在巴基斯坦、澳門、阿富汗、伊拉克和香港駐站。儘管從業經驗豐富,遺憾一直未能“沖出亞洲”。
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拉克這三個堪稱危險國度的摸爬滾打,令他的肌肉變硬,心腸變軟,略悟生命脆弱而寶貴的意義。
2004年東南亞海嘯、2011年美國撤軍伊拉克、2015年尼泊爾地震……這些重大新聞事件發生時,張寧都在現場,見證歷史。可以說,更多時候他的記者生涯與爆炸、槍擊和災難相伴,與此同時,他也試圖找尋這個世界何以變得如此恐怖和異常的答案。
“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仍不安寧,戰亂、恐怖、災難、災害,幾乎無處不在,今有幸借助亞太日報這一新媒體平臺,與朋友們分享自己的經驗和體會,幫助朋友們了解己身足跡尚未達到的領域,這是我最大的欣慰。”
張寧說,這些對戰地經歷的回顧,絕無自傲自矜成分,更多地是想和同儕分享內心交織的悲欣,共同為尚在硝煙裡煎熬著的兄弟姐妹祈福。過來人的心從未離去,仍與你們相伴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