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喝酒,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是我父母举办了一个聚会后的早晨,10 岁的我和 9 岁的妹妹独自醒来。我们用网兜将废弃易拉罐收集起来,记忆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捡起一个罐子,摇一摇看看是不是空的,如果不是空的,那就喝掉!时至今日,我舌尖上依然残存着喜力啤酒(5%酒精含量)温暖的、不新鲜的味道,罐子里的烟头让我记忆犹新。
另一次,趁爸爸不注意,我们偷偷啜饮了一小口他的雷马丁干邑白兰地(40%酒精含量),即使我们不喜欢那种味道。它存放在餐具柜里一个厚重的玻璃瓶中。爸爸每天晚上会给自己倒一杯,当他走回他的小办公室打电话时,冰块叮叮当当地响。在家庭成员生日、圣诞午餐这样一些特殊的场合,父母是允许我们喝酒的:在最好的玻璃杯里装上半杯阿斯蒂气泡葡萄酒(7.5%酒精含量)。
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真正开始喝酒。尽管在英国,向未满 18 岁的青少年卖酒是非法的,但我们还是很容易就能拿到酒。大型连锁酒吧会检查身份证,所以我们只能坚持去那些不那么严格的小商店。那时我周六会在一家超市上班,当时的男朋友比我稍大一些,他会在对面的酒吧给我买杜松子酒(21%酒精含量)和柠檬水。音乐节和生日聚会中肯定有酒,而且通常是浓烈的味道和奇怪的颜色。其中最受欢迎的,包括 Sourz 苹果酒,这是一种酒精含量为 15%,呈现出霓虹灯一样绿色的水果利口酒。还有就是一款经典的波普甜酒,样子和味道都像柠檬水,但比很多啤酒后劲足。
而直到大学时,我才正式了解酗酒。记忆中,大学第一周是靠着廉价酒精抵抗社交恐惧度过的。这是未来四年的征兆。周五和周六的晚上,利兹大学德文郡宿舍楼的 G4 公寓里,空气中充满了香水和洗发水的味道。我们五个住在那儿的女孩,坐在厨房的瓷砖地板上,背靠着橱柜门,用不匹配的玻璃杯和马克杯喝着酒。我们先喝一点便宜的烈酒和啤酒,为更便宜的伏特加和红葡萄酒做准备。
我发现,喝酒让人生变得更容易。这并不是说我的社交恐惧消失了,这种感觉会在第二天早上再次出现,伴随着头疼和胡言乱语。但喝酒意味着我可以更轻松地和别人聊天,有时甚至还可以跳舞。当然,总是会有那最后一杯让我迷失在理智边缘的酒。在一场舞会上,我喝了太多的免费葡萄酒,之后吐得七荤八素的。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了四个超大的词:“醉酒+病态/新生,舞会。”但事情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你是那个把别人送上出租车的人,有时候你是那个喝醉了被送上车的人。我们总是能回到家,带着一盒油腻的夏威夷披萨,提着鞋子,头发散发着烟味。
毕业之后,我发现我身处一个新城市也有着同样的爱好。在北伦敦的人行道上,我独自踉跄着脚步,划破了脸,以此结束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一只眼睛肿了,还需要打破伤风疫苗。陷入正经恋爱关系也不会改变这些。2003 年,我现在的丈夫在时代啤酒(4.8%酒精含量)和斯米诺伏特加(37.5%酒精含量)的帮助下向我求爱。我们去了房子旁边的一所酒吧,接着喝啤酒,然后改喝烈酒。
这一切似乎都不太值得关注。我不觉得我有酗酒问题,我的朋友们也都不这么认为。我们喝酒,有时候烂醉如泥,并承担后果。我们只是做了年轻人做的事情。但是最近,在喝了将近二十年的酒之后,我开始思考我们这一代人和酒精的关系是否异常。当我看着统计数据时,我意识到这关系的确是畸形的。我发现 2004 年是酒精消耗量的巅峰,英国人喝酒的历史超过一个世纪,但这十年来喝的酒却多得多。将酒精消耗推向巅峰的主力军是我们 1980 年前后出生的这一批人。没有哪一代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喝这么多酒,为什么我们会呢?
酒精研究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张图表。它描绘了英国每年酒精消耗量的变化,单位是每人饮用的纯酒精公升数。谢天谢地,没有人喝纯酒精,一升纯酒精相当于 35 品脱窖藏啤酒。1950 年,英国人平均每人喝 3.9 升纯酒精。图表中,最开始曲线几乎没有上涨。之后,从 1960 年开始,曲线开始爬升,一直到七十年代,上升势头都很稳定。上升的轨迹在八十年代末停止,但这只是暂时的。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酒精消耗量又开始迅速上升。到了 2004 年,曲线达到顶点,我们每个人喝了 9.5 升纯酒精,相当于一百多瓶葡萄酒。
完全了解图表中的每一个上升和下降是不可能的,但我和研究英国-酒精关系的学者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告诉我,从经济衰退到市场营销再到性别歧视,每件事都影响英国人喝酒的方式。这是关于这个研究的故事,关于这条曲线是如何攀上顶峰。在许多方面,这不是一个关于我们喝了多少酒的故事,而是关于谁在哪里喝了什么。故事始于半个世纪以前的酒吧。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晚期,一群观察者开始记录英国酒吧里发生的事情。观察的结果是一本名为《酒吧和人民》(The Pub and the People)的书。工人阶级男性聚集的酒吧被称为地下室酒吧:“吧台的顶端是干净锃亮的红木,但沿着吧台的底部,约 6 英尺宽的地方,是一排散落的木屑,人们随地吐痰,扔烟头、火柴和空的烟盒。”作者列出了人们在酒吧里随处可见的活动:聊天、思考、抽烟、吐痰、玩游戏、赌博、唱歌、弹钢琴、买卖包括热馅饼和鞋带在内的商品。
当然,还有喝酒。在战后的英国,大部分人都是在酒吧里喝酒,主要是男人,基本上都是喝啤酒。在《酒吧和人民》出版后的二十年里,情况基本没有改变。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英国人的饮酒文化才开始发生根本改变,从而显现出酗酒时代的开端。
这一变化的部分原因,是因为英国人开始学会——或者说是被说服——去享受他们长期以来躲避的酒精。1842 年,约瑟夫·格罗尔(Josef Groll)在捷克的小镇比尔森,酿造了第一批浅金黄色的比尔森啤酒。消息很快传开了,而多亏了欧洲正在发展的铁路网,我们也可以喝到这种酒。不久,德国的酿酒师也开始酿造他们自己的比尔森啤酒,这意味着“比尔森啤酒”不仅仅是一种来自比尔森的啤酒,而是一种新型啤酒。
啤酒与英国人的身份紧密相连:爱说笑的小伙子在看球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品脱啤酒
啤酒遍布世界各地,但英国的饮酒者始终坚持喝他们家乡麦芽啤。相比于其他酒精含量为 5%的窖藏啤酒,这类啤酒更温和,符合英国人的喝酒习惯。“温和的啤酒大约是 3%的酒精含量,”啤酒作家 Pete Brown 这样说道。“在工厂和矿场工作的男人下班后会一品脱一品脱地喝酒,在不喝醉的同时补充水分。”这也符合英国啤酒税和酒精含量有关的税制。即使是阿尔伯特亲王在德国之行后对窖藏啤酒充满兴趣,也难以改变英国饮酒者的习惯。
但你不能让饮料行业衰退。二战后,酿酒商开始大力推广窖藏啤酒。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渴望变革的那一代人,终于开始接受了这种推广。“在几年失败的市场营销之后,很短的时间内,窖藏啤酒忽然就变得热门起来了。”Brown 这样说道。什么改变了?“我们依然基本上只在酒吧里喝酒,依然是男性为主的环境,窖藏啤酒也依然是一样的酒精含量。但荷兰酿酒师的喜力啤酒以’恢复活力’作为主要卖点,这是英国啤酒广告史上的首例。”当广告在 1974 年首次播出的时候,效果仅仅是“还可以”,Brown 说道。
但当英国人在 1975 和 1976 年经历了两个异常炎热的夏天之后,’恢复活力’的广告语很好地契合了消费者的需求。因此,忽然之间,窖藏啤酒开始大卖。
现在看来,喜力啤酒的电视广告是游戏规则的改变者。他们许诺只有一种啤酒可以达到’恢复活力’的效果,而其他的啤酒却不能。在一段广告里,一个男人坐在扶手椅上看报纸,四周都是盖着布的家具。听到有人走近,他跳起来,假装在研究墙纸。他的妻子气冲冲地走进门,装修本来应该在她回来之前完成的。男人一直等到他听到车门关闭后,才坐回原来的地方,掀开一张小的防尘罩,露出一酒杯带着泡沫的喜力啤酒。在他的身边,我们可以看到一只宠物狗仔吹口哨,摆动着爪子刷墙。这时,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画外音说道:“所以,你看,喜力啤酒甚至可以让宠物恢复活力,这是其他啤酒做不到的。”这也许有些夸张和古怪,但这的的确确是英国的风格:啰啰嗦嗦的妻子和桀骜不驯的丈夫,刷墙的宠物狗虽然荒谬,但暗示“多乐士狗”。这是一只英国古代牧羊犬,出演了一个很出名的油漆品牌的广告。
几十年后,我还能回忆起当时其他窖藏啤酒广告的标语:“我打赌他喝了格林黑标啤酒”和“澳大利亚人之选择卡索曼啤酒”。在八十年代末和表亲的一次度假中,我记得那些年长一点的男孩模仿霍夫迈斯特窖藏啤酒广告,大摇大摆地走着。
这些广告都有了回报。在 1971 至 1975 年间,麦芽啤酒和烈性啤酒的销量下降了 1000 万桶,窖藏啤酒却增长了近 1200 万桶。目前,在英国啤酒的销售总额中,窖藏啤酒大约占了四分之三。
三十年间,女性的酒精消耗量翻了一番,使全国的酒精消耗量达到顶峰
在和酒吧常客开始畅饮窖藏啤酒的同一时间,很多英国的饮酒者也在习惯另一种进口酒的口味:葡萄酒。1960 年,葡萄酒在英国酒精消耗量中所占的份额还不到十分之一。但几年之后,政府使超市能更容易地出售葡萄酒。到了 1980 年,葡萄酒消耗量翻了四倍,而从 1980 年到 2000 年间,又翻了一番。今年初发表的一项调查显示,4000 名英国成年人中,有 60%称他们在酒类之中会首选葡萄酒。
额外的饮酒帮助酒精消耗量一路攀升,这也是葡萄酒之所以重要的原因,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喝葡萄酒的。这也是为什么酒吧不再是英国饮酒文化中唯一的焦点。“葡萄酒的普及,是过去半个世纪以来英国饮酒文化中最重要的发展,而这主要是由持许可证的零售店和超市销售所推动的,”英国酒精研究和政策发展部的主任James Nicholls这样写道。
英国的葡萄酒故事也是女性饮酒者的故事。传统上,酒吧并不太欢迎女性。正如《酒吧和人民》的作者们提到的,妇女会被排除在一些房间之外:“地下室和酒吧间是只对男性开放的,女性只能在专门的雅座饮酒,价钱一便士一品特多一点。”另一项习俗是,妇女不可以在酒吧中站着。即便是研究者用于撰写报告的语言,在我们现在看来也是性别歧视。一位观察者形容酒吧女招待是“一幅丰满的好画。”这本书还提供了一份“部分酒吧妓女的档案”。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地理学家 Clare Herrick 告诉我:“直到最近,饮酒场所才不会总是排斥女性。”还存在一种想法,“女人应该喝甜雪利酒,或只喝半品脱,而不是一品脱的酒。”她认为,与男人竞争,和男人喝一样的酒,这是对女人比男人更具有男子气概的恐惧。我记得当我作为一名学生点啤酒时,就曾体验到了这种文化所残余的力量。酒保为我的男性朋友拿了一品脱啤酒,然后没有询问我,就直接拿了半品脱的给我。
今天,在英国,一个女人可以走进一家酒吧,点任何她想喝点东西,这在我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这主要是由于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妇女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发生了深刻变化。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一代人喝这么多酒的重要原因。三十年间,女性的酒精消耗量翻了一番,使全国的酒精消耗量达到顶峰。几年前,数据研究者认为这一变化,是英国酒精消耗量增长的“关键驱动因素” 之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饮酒业一个不寻常的时期。在经过近三十年的持续增长之后,英国人的饮酒量在 1980 至 1995 年间基本持平——也许是这个国家的高失业率抑制了全国人民对酒的渴望。然而,酒精行业的发展并没有停顿。它正准备瞄准新一代的饮酒者,并将继续改变英国人的饮酒场所。这些变化将成为过去一个世纪中饮酒量增长最迅速的时期的背景。
这个行业的主动权之一,就是引进、介绍和推广新的饮品种类——一种从文化中起源的饮料,对制酒公司而言是一个威胁。
我并没有去狂欢:作为一名肯特郡的女学生,我的欲望有限,而方法更有限,在黑市买到不合法的毒品,然后跳整晚的舞。尽管我们去买荧光手镯和笑脸T恤,但狂欢依然是我们这一代青少年文化的一部分。我在报纸上读过关于仓库里非法聚会的报道,也曾在新闻画面中看到人们癫狂发笑。我依然记得 Shamen 和 Es are good 合唱团排名那张第一的专辑,我和朋友们单独唱过,即便我们知道那不是为我们而写的歌。
酒类公司的董事会里就没有这么多笑脸了,因为狂欢者们在找到乐子的时候,并不想喝啤酒。这也许是造成酒吧客人从 1987 到 1992 年间下降了 11%的部分原因。然而,不久之后,造酒业就想出了相应的对策。这从政府启用新的法规开始,强制狂欢行业的企业家遵守酒精政策咨询专家 Phil Hadfiel 所提出的严酷选择:“在系统内工作,或者关闭企业。”一些人选择了后者,但更多的成功人士选择了经营得到许可的室内舞场,例如伦敦的内阁之声(the Ministry of Sound)。
制酒业当然不准备错过这样的一个好时机,根据研究人员 Fiona Measham 和 Kevin Brain 的说法,这是一个“在毒品经济下,重新将酒变为狂欢之夜消耗品”的机会。针对年轻和更具文化多样性的人群,业内迅速推出更加烈性的新酒。开始时是更强劲的瓶装窖藏啤酒、啤酒和苹果酒,紧接着在九十年代中期,是波谱甜酒和烈酒。几年后,含有咖啡因和瓜拉那这些兴奋剂的酒也出现了。这是行业为了迎合年轻人的文化需求,将酒从慰藉愁绪的饮料,变为增加喜悦的刺激型产品。Measham 和 Brain 认为,在舞场中迎来了“九十年代制酒业的革命”。
相比于几十年前,酒变得更容易获取、价格更便宜、还对我们的意识有更强的兴奋作用。
改造英国人的酒吧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们依然使用“随地吐痰和满地木屑”简要描绘那些历史久远的粗糙酒吧,但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酒吧已经不存在了。在波谱甜酒引进后不久,Firkin Brewery 之类的连锁酒吧决定将包括银行、剧院、甚至工厂在内的老建筑改造为新的饮酒场所,这引发了这个行业最激烈的变化之一。Measham 和 Brain 认为,这一次的全面改革,旨在吸引“新的顾客群体,那些休闲时喜欢去舞场、健身房和购物中心的人。”换句话说,目标顾客群体不再局限于老人。
在这些新型酒吧里,开始流行一口干掉一小杯的烈酒。在苏格兰,威士忌爱好者和啤酒共存的历史不短,但对于英国的其他地方而言,这还是新鲜事。同样新鲜的,是酒吧员工走到桌边推销烈酒,有时甚至将酒放在手枪和手枪皮套中。我记得我曾兴高采烈地在利兹一家名为伏特加革命(Vodka Revolution)的新酒吧外排队等候,那晚,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很多不同口味的威士忌,从樱桃到西瓜到辣椒,我并没有找到我真正喜欢的。
对于这些新的场所,行业中将其称为“直立饮酒”。更高更小的桌子取代了原来那些有座位的桌子,因为站着喝酒所需要的时间更短。桌子表面积的减小让顾客不得不手握被子,这会让他们喝酒的时间缩短。嘈杂的环境使交流变得困难,所以人们只顾着喝酒。“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大多数的酒吧清空了内墙和家具,从而给被业内称为“直立饮酒者”的顾客腾出最大的空间,”社会学家 Simon Winlow 和犯罪学家 Steve Hall 在研究英国夜生活经济时这样写道。
酒馆、酒吧和夜店中的市场营销手段,例如“欢乐时刻”和其他的饮酒优惠,鼓励英国人喝更多的酒。2005年,在法律改变从而允许酒吧营业至更晚之后,据说如果善用促销手段,一些直立饮酒的酒吧可以额外多赚一倍多钱,也就是大约2万英镑,大大超出预期收入。这一切都发生在用于买酒的真实花费每年都在下降的背景之上,在考虑通货膨胀和可支配收入的情况下,也依然如此。正如一位肝脏专家对我说的:“我的病人每周喝的酒从100个单位上升至120个单位,但他现在用来买酒的钱在八十年代中期只可以拿到三分之一的酒。”
所有的这些改变,从酒类价格下降到更强大的营销手段,“更容易消费酒类产品”被认为是研究人员口中“确定性酗酒”的原因。四十多岁的人晚上也许会出去喝酒,但他们不是主要的目标顾客群体。二十多岁的人才是。《酒,饮酒,酗酒:凌乱的空间》(Alcohol, Drinking, Drunkenness: (Dis)orderly spaces)一书的作者们说道:“年轻顾客持续增长才是重点,他们认为‘良辰美景岂可无酒?’他们会在出门前在家中预先喝酒,以加速喝醉的过程,他们会玩喝酒游戏,还会混着不同酒喝。”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相比于几十年前,酒变得更容易获取、价格更便宜、还对我们的意识有更强的兴奋作用。直到 2004 年,英国人比半个世纪前多喝一倍多酒。这个国家达到了酗酒的顶峰,而我的同龄人喝了最多的酒。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太繁忙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喝酒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不仅仅是正常现象。某种意义上说,喝酒定义了我们。
年轻的 Gemma 去世了。我们同一年上学,和我一样,她之后也去了大学。2001年
的一个晚上,我的妹妹告诉我,Gemma遇害了。她所乘坐的车,被一辆在机动车道上逆行的小货车撞了。据说,货车司机体内的酒精含量是法律允许值上限的四倍。我记得,当时我难以想象和我同龄的人已经去世了。当然,她并不孤单:那一年,超过 500 人因醉酒司机而死。年轻司机更可能出现醉酒驾驶的现象,同时,大部分肇事司机都是男性,女性占不到三分之一。
醉汉还会造成其他破坏。酒精让我们中的很多人变得令人生厌:污言秽语、暴躁如雷、极具破坏力。一些小矛盾可能发展为暴力事件,这也是为什么大约一半的暴力犯罪者会被认为受到酒精的影响。1996 年的电影《猜火车》(Trainspotting)中出现了恐怖的一幕:主角之一的 Begbie 在酒吧里用品脱玻璃杯砸向一个男人的脸。这类“玻璃威胁”,在酒吧中很是常见,以至于一些酒吧已经开始使用塑料的品脱杯,或者是难以打烂的加固玻璃。据说《猜火车》中关于英国饮酒文化的画面,将出现在伏特加革命酒吧(Revolution Vodka bars)的电影上映十周年活动中。2014 年,加的夫大学一份研究报告的作者说:“醉酒是暴力伤害和暴力侵犯的主要原因。”
喝酒量和酒后伤害的频率似乎是有关联的,但这很难界定,因为包含的因素太多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醉驾的伤亡人员有所下降,也许是因为更好的犯罪教育和更充分的媒体宣传。英国的道路变得更加安全,也可能是因为现在很多人在家里喝酒。但是,在过去 40 年间一直保持下降的醉驾致死率,在 1999-2004 年间有所反弹,这也正是酒精消耗量急速增加的那几年。我们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巧合。
统计数据表明,犯罪和酒精消耗量有相关关系。加的夫研究报告的作者花了一个秋天的时间去调查英格兰和威尔士急救部门中袭击犯罪有关的因素,包括最近酒精消耗量的下降和酒吧使用塑料杯子。
身为“酗酒巅峰”的一代,他们可能也伤害到了自己。在这方面,我们的身体并不会提供多少帮助:肝脏没有痛觉神经,所以我们不能感受到肝脏可能正在被损害。但是,统计数据也许能说明问题:每年酒精相关的肝病死亡人数迅速增加,直到 2008 年开始保持平稳。好几位专家告诉我,和从前相反,现在的酒精政策让酒变得更贵了,这对控制肝病死亡人数起到了积极作用。包括了神经系统衰弱、酒精中毒和肝病在内的酒精相关死亡率,在 2004 年“酗酒巅峰”后的几年开始下降。再次说明,我们现在无法确定这其中是否有因果关系。
我之后的一代人中,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不久之前,我为讲师朋友提供了一场大学职业讲座。讲座结束之后有葡萄酒供应,但是本科生们离开了,拒绝了免费的饮品。我们五人小组成员认为我们需要把酒喝完,然后出去喝更多的酒,这才是正确的选择。我还记得在第一家酒吧里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啤酒。然后我们离开并继续,记忆开始变得不清晰。我们在某些地方吃了东西,我记得是一些辣的食物让我觉得很难受。我最后的记忆是关于一家禁令主题的鸡尾酒酒吧,我拿着满满一瓶朗姆酒。第二天,我和朋友爬着去学校,看她在上午九点讲述分类学课程。学生们投诉了她,虽然她不是精神抖擞,但看起来要比我的状态好些。
代沟并不只是传说。年轻人喝酒频率低很多,他们中更多的人滴酒不沾。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可能是经济困难,也可能是更多的人因为宗教原因不喝酒,还可能是因为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网上。我们也不知道下降趋势会不会继续下去。当然,这一代人不愿意喝酒也是 2013 年英国酒精消耗量仅为 7.7 升每人的一个原因,这比“酗酒巅峰”少了将近 2 升,是 1996 年以来的最低点。
对于我们这一代“酗酒巅峰”的人来说,周五下班后去酒吧依然是很常见的。工作日从周二开始也是正常的。高兴的时候要喝酒,悲伤的时候要喝酒,冰箱里刚好有一瓶啤酒的时候要喝酒,这些都是正常的。即使当我们都三十多岁了,上有老下有小,有工作有贷款,当有人喝醉后丢了钱包,在出租车里呕吐,带着宿醉遗留物踉踉跄跄走进办公室时,我们依然对此表示理解。如果说这不是因为我们在酒精广告中长大,超市中便宜的酒唾手可得的缘故,似乎让人觉得不太可信。如今,酒类的商业广告被严格监管,但葡萄酒赞助的电视烹饪节目和啤酒品牌的足球T恤依然存在,提醒着我们酒精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除了健康风险和喝酒可能引起犯罪以外,“酗酒巅峰”还有更多潜伏的危害:思想包袱始终跟随着我们。我不想说我的一些好朋友是酗酒者。但事实上,我们中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比我们所预期的要更加依赖冰冷的玻璃杯中的白葡萄酒或混着奎宁水的杜松子酒,并习惯以此来结束一整天。对于我来说,明白喝酒是一种选择,而不是一种需求,这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能控制我的所作所为。然而,如果我决定有一天晚上不出去喝酒,却需要做出大量的解释,让大家相信我不是怀孕了。现在,保持嘴不沾酒被视为是精神力量的非凡功绩,或者是因为类似“无酒一月”( Dry January)的慈善活动。这些现象表面,酒精已经深深嵌入我们的生命之中了,酒精是保持生活正常运转的润滑剂。如果我们选择成为饮酒文化的一部分,那没什么。但有时候,感觉像是饮酒文化选择了我们。
(来源: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