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中文
撰文|張雪洲周雪婷攝影|郭啟晨
香港上環的太平山街，是文藝場館的聚集地，畫廊、酒吧、西餐廳交相呼應，在老城舊區展示著香港東西新舊交融之美。一個冬日傍晚，我們在LucieChang畫廊與正在布展的杜可風相遇。他穿著皺巴巴的深色大衣、破洞迷彩牛仔褲和夾腳拖鞋，拎著一瓶啤酒，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杜可風熱愛香港，舊區中上環的巷弄之間，是他游樂人生的後花園。
畫廊正在與藝穗會聯合舉辦杜可風x許靜“風欲靜”聯展。一位是亞洲知名電影攝影師，一位是內地知名年輕書法家，二人首次跨界聯展，將兩種不同的藝術媒體放到同一空間，通過融合傳統書法和現代攝影打破舊有框架，帶出新穎的藝術語境。
Lucie Chang画廊，杜可风与内地书法家许静首度合作举办“风欲静”书法摄影展。
在亞洲電影攝影界，杜可風這個名字是傳奇，無人不知，無可比擬。由他執鏡的“花樣年華”、“東邪西毒”、“阿飛正傳”、“英雄”、“無間道”等電影，紀錄著港產片和華語電影的輝煌時代，也為他贏得威尼斯影展、戛納影展和金像獎、金馬獎、亞太影展等最佳攝影獎殊榮。
近幾年，杜可風慢慢停下拍攝電影的腳步，轉身涉足藝術展覽領域。今年夏天，他在上海與知名藝術家張恩利舉辦“畫影之間”聯展，首次跨足繪畫和影像；時隔半年，又在香港舉行“風欲靜”聯展，跨足書法和影像。對於這種嘗試和轉變，杜可風顯得充滿期待，從策展到布展到開幕酒會，凡事親力親為，洋溢著活力與激情。
布展時的杜可風認真而細緻，一別平時的恣意逍遙，揮著沾滿墨水而髒兮兮的雙手，模仿起寫書法的揮腕姿勢，“我不懂書法要怎麼寫，但我懂它的精神。”在他看來，書法看似是東方文化符號，但創作過程和現代攝影很相近——寫書法必須瞭解紙、筆、墨一樣，攝影也必須瞭解攝影機、光、拍攝對象；書法下筆，就好像攝影當中去摁下快門，去捕捉作者想分享的東西，“兩者的精神內核很相似，出發點是一樣的，都是人對他所在的文化環境、過往和未來的一種肯定和發洩。”
“風欲靜”共展出4幅杜可風攝影作品、27幅許靜書法作品和9部兩人共同創作的影片。圖為杜可風在藝穗會布展現場。
第一次跨界書法和攝影聯合辦展，杜可風坦言，自己有期待，但更多是壓力——壓力來自於對自我的要求，也來自對創作和合作者的責任感：“拍電影時，我知道可以怎麼運用鏡頭，怎麼捕捉光影，而到了藝術領域，我不了解他們的遊戲規則和運作模式，我不知道我可以給展覽做什麼。所以必須努力，努力去試，努力做好。”
電影世界中的杜可風，用鏡頭書寫著最美好也是最殘酷、最曖昧也是最詭異的視覺畫卷。如今創作軌道發生轉換，但在他身上，始終且隨時流露著電影人的烙印。他不斷強調，布展的過程很像在拍一部電影：“在布展時，我也在不斷遷就、調整和鼓勵許靜，讓她呈現出最好的狀態。對我來說展覽內容並非重點，我和許靜一起布展時相互融合的過程更為重要。而最後整個展覽的呈現就好像是我們電影的上映。”
“你是一張紙，我是一個空間。我們的出發點是一樣的，都是寂寞的空間。因為寂寞，才有人走進這裏，我們在各自的空間裏找尋靈感，記錄瞬間。”聯展合作人、書法家許靜很喜歡杜可風說的這段話，杜可風也希望此次聯展可以將藝術回歸到原始，讓觀眾不僅是對藝術，更是對世間萬物都有所理解，享受和欣賞他的作品。
出生於澳洲的杜可風，年輕時做過水手，雲遊過四方，半世停留香港和臺灣，人生經歷與其攝影創作一樣多彩而神秘，飽滿而充沛。他直言自已“不懂藝術”，認為所有藝術創作都將指向生活，怎樣賺錢，怎樣對父母負責，怎樣付房租，“每個人都要面對這些問題”。
杜可風出生澳洲，朋友們喜歡叫他“Chris”或“老杜”，他也很喜歡自己中文名字裡的“風”字。
與此同時，他也格外尊重藝術和創作，毫不掩飾地展現著對精神世界的關注和體驗，對藝術形式的好奇和探索。他這樣解釋著自己和藝術之間的關係與距離：“我不了解藝術，而縱觀最近優秀的電影作品，幾乎都出自藝術家，這對我鼓勵很大。我想我以後再拍電影的時候，可以呈現出來的都是藝術作品。”
杜可風今年63歲，但在他身上看不到衰老的影子，他仍然有著俏皮的性格和旺盛的精力，“我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在這個社會裏，我愛喝酒，喜歡鬼混，不擇手段地生活。年輕人不要跟我學習，但是起碼知道，如果我可以做的話，你也可以做。”
從影三十多年，杜可風是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見證者和參與者，“香港”也是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因為對香港深厚的感情，杜可風今年執導了獨立電影《香港三部曲》，試圖紀錄與表現他眼中這個時代的香港，當下與未來，現實與希望。
在自己所深愛的香港生活著，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流著，在不同的藝術領域探索著，是杜可風多年來的生命寫照。語到情深處，他瞬間從興高采烈到沉默不語，低頭喝了一口酒，落下兩行眼淚：“我現在坐在這裏，是因為香港。香港給了我太多太多，我必須還給它。”
擅長捕捉光影畫面的杜可風情感充沛，觸覺敏銳，談到香港的過去和未來，一時動情，表達直率。
認識杜可風的人，都知道他喜歡喝酒。布展的最後一晚，他奔跑穿梭在相隔千米的兩處展館，始終沒有放下手中那瓶啤酒。在微醺的狀態裏，他說起為什麼自己喜歡香港，脫口而出的這一段話，非常浪漫，好像一首詩：
喜歡香港
因為有海，有颱風，有回憶
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不擇手段地生活
其實我們知道不僅是香港，很多地方都沒有希望
但是我們如果不一起走的話，怎麼會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