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游是一个瘦高个的爱沙尼亚小伙子,他一开口,中文就惊着我了。“我的中文名字叫王小一,所以呢,大家不要叫我小二,也不要叫我小三儿。”
大多数东欧人在说中文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种不同于北美人的腼腆表情,小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颊上迅速闪过一抹绯红,配上“小二儿、小三儿”的发音,所有的客人都被逗笑了。
这是小一喜欢的众多独创笑话中的一个。他学习中文三年,在中国生活过一年,至今仍然和不少中国朋友有联系,对中国发生的事,他略知一二。他甚至刻意去了解过中国导游在接旅行团时候用的段子,不过他并不喜欢用那些段子迎合中国客人。比如小一不会用“唱歌”这样的比喻来形容上洗手间,他会讲,“这是爱沙尼亚最贵的洗手间,也是最腐败的一个洗手间。”小一说的就像是在介绍当地一个著名景点,“现在这个洗手间使用一次只要0.2欧元,大家都付得起。但是修建这个洗手间是2001年,政府花了15万欧元,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们可能还要用一千多年才可以收回这个成本,大家在这里上个洗手间吧,可以帮助爱沙尼亚的经济。”
中世纪的爱沙尼亚,可没有像今天这样担心过经济。
我的导游王小一。
从13世纪到19世纪,长达六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欧洲贸易商人向南行驶进入波罗的海的航海家们起初会觉得卡特加特海峡狭长不已,但接下来他们还要面对一段更局促的航路——松德海峡,这里是进入波罗的海的主要门户。
费尼斯莫里逊是一位16世纪来自英国剑桥的旅行者,他在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统治末期游历了这片海域的大部分陆地,写下了《旅程》一书。在追溯波罗的海Baltic这个名称的来源时,他写道“它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它被四周的陆地挤压成了狭窄的带状。”这种解释至少为都铎王朝时期的海员们所接受。
爱沙尼亚、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并称波罗的海三国,它们紧邻波罗的海东南海岸,纷争不断的历史,以至于这片地域在历史上各自还有迥异的别名:比如利沃里亚、库洛尼亚、波美拉尼亚。
“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更像是亲兄弟。”小一说,“我们爱沙尼亚就像是他们的外国亲戚。”的确,无论是从语言还是文化,甚至是饮食习惯上,爱沙尼亚和她隔海相望的芬兰邻国更接近。爱沙尼亚人很内向,但这个民族却不缺少骨气,一度占领爱沙尼亚的丹麦人发现爱沙尼亚人不怎么听话,之后卖给德国了,德国又转手给了瑞典了,最后给了俄罗斯,直到1991年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独立。
中世纪时期,波罗的海是世界上最繁华的贸易通道,汉萨船队带给波罗的海的贸易物品包括英格兰的布匹和羊毛、佛兰德斯的布匹、苏格兰的羊羔皮以及法兰西的酒。到了中世纪后期,还多了从葡萄牙的盐。盐是北欧市场不可或缺的商品,它将夏秋季节的食物保存以维持冬季天寒地冻的几个月。船队离开波罗的海时,他它们所装载的货物包括了来自利沃尼亚的皮毛、亚麻和蜡;哥尼斯堡的琥珀;立陶宛的木材和树脂;普鲁士和波兰平原的黑麦、小麦和大麦;瑞典和克拉科夫以南的金属和矿产,有些货物就在波罗的海内部市场交易。
塔林的火车站市场,食材大多来自于当地。
中世纪繁荣的商贸景象如今被每天上午登陆爱沙尼亚首都塔林的邮轮客人所代替,在夏季旅行旺季的上午,涌入这个不到1平方公里古城的游客瞬时超过15000人,他们在古城观景台“里三层外三层”地轮流留影拍照:圣母玛利亚教堂塔楼咔嚓一张,圣卡尔罗教堂咔嚓一张,曾经的世界最高教堂St olavs church咔嚓来一张。很可能等他们回去翻照片,才会发现古城里的每栋房子都有一个风向标,那是航海贸易时代,用来指示货船入港或者出港的。当地人看到顺风的风向标,就预示着当天会有船入港,他们也就开始各种准备工作。
这里如今口碑尚佳的人气贸易物资,就是琥珀。人们在尝试绘制波罗的海海岸图很久以前,琥珀在内陆河上的贸易就曾经兴盛一时。现在,古城里不少商店售卖这种精美的天然饰品。这种来自远古冰川时代的遗产,从卡特加特到圣彼得堡南部海滨的城市都在出售,所有的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首都也都在出售。纯琥珀是很久以前在内陆海水底下的松树分泌出来的石化了的树脂。在更早一些时候,琥珀颜色的变化多端让人惊叹不已,从棕黄色变成茶色,再变成上等的白葡萄酒中才能见到的半透明的金色。
古城里到处都是琥珀纪念品商店。
从拥挤的古城逃出来,在塔林古城旁边一座中世纪建筑改造的餐厅,我们享用了一顿特别时髦的新北欧菜,它颠覆了我对东欧食物的古板印象,事实上,在爱沙尼亚的不少餐厅都受新北欧菜的风格影响,食材有机,色彩斑斓,口味清淡。
Leib面包仍然是爱沙尼亚人的精神支柱,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新鲜、温暖、可靠——这是爱沙尼亚人在离开家乡的惦念。享用一顿丰盛的餐宴之前,日本人会说“开动吧!”法国人说“好胃口!”爱沙尼亚人说“多吃面包!”
在吃主菜的时候,我被食物的美味惊艳到,叉子不小心掉落了,小一说“哦,有女客人要来了。”受古老的中世纪文化影响,爱沙尼亚至今仍保留着众多说法,看似不解之谜,又像是中世纪的哲学。
遇到一声雷一勺雨阴晴不定的天气,爱沙尼亚人会说多喝酒吧,把天气喝好;吃饭的时候,如果面包掉了,就要亲吻旁边的人;如果叉子掉了,意味着女客人要来了;如果刀子掉了,意味着男客人要来了;如果觉得手掌痒,就是要发财;如果周日生孩子,那他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这些看似迷信而荒谬的说法,如今变成了爱沙尼亚人的黑色幽默。
爱沙尼亚人钟爱的leib面包,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从塔林前往拉脱维亚首都里加,最方便的办法就是搭乘大巴,只要3个小时。我们就站在火车站路边的指示牌下等车,小一给我们讲了另外一个爱沙尼亚人内向而幽默的故事。
一个拉脱维亚人在路上拼车要去塔林,爱沙尼亚人开着车停下了。拉脱维亚人上了车,问爱沙尼亚人,“塔林远吗?”爱沙尼亚人说“塔林不远。”然后继续开,过了半个小时,拉脱维亚人又问,“塔林远吗?” 爱沙尼亚人说“塔林不远。”又过了一个小时,拉脱维亚人问,“塔林远吗?” 爱沙尼亚人说“哦,现在很远了。”
我们搭着城际巴士,挥别小一,塔林远了。
拉脱维亚的旅行依旧从古城里加开始,线路的次序还是一道著名的中餐“宫保鸡丁”——宫殿、城堡、基督教堂以及市政厅,不知道哪个早年间游历欧洲的聪明游客竟然创造了这样一种联想记忆的方式,让你永远忘不掉一个欧洲城镇的无聊四要素。
但真正充满活力的地方,可能就不需要这种联想,比如位于拉脱维亚北部的SPA小镇Jurmala,它被称为波罗的海沿岸最大的SPA小镇,是天然疗浴和健康养生的绿洲。
在医疗科学不发达的中世纪,人们发现了这片区域的自然能量,温和而电离的海边空气可以有效治愈呼吸道问题和增强免疫力,地下的矿物质水(含硫、溴和氯化钠)和泥浆可帮助排除积聚在身体内的毒素。即使在医疗科学发达的今天,这种对自然能量的依赖与疗愈的信任至今仍然风行,来这里度假疗养是一种光荣传统,并且早就不再为贵族所独有。
Jurmala海岸度假疗养的游客。
中世纪的贵族僧侣居住在距离Jurmala百余公里外的Gauja河流域,把握着贸易运输的河道,那里在在中世纪是兵家必争之地,纷争与战乱中,中世纪的城堡守卫策略,让这个地区至今以拥有东欧最多城堡而闻名。
建于1207年的livonian order sigulda城堡是一座典型的中世纪城堡,部分的修复工作只拯救下了它的一座主塔,连接这段主塔的其他部分仍然是残垣断壁。踩着临时搭建的木板楼梯爬上四层楼高的主塔“餐厅”,Vatter穿着麻布粗衣,金色的络腮胡子一直从耳根蓄到了下巴,他今天扮演的角色是中世纪闻名遐迩的宝剑骑士团的兄弟,根据13世纪初的食谱记录,为我们复原了一顿盛宴。
桌上放着熏鱼、沙拉、特制的面包、装着草莓汁的陶罐以及看不出样子的鹿肉。特备烹饪的热菜叫做wocha(音),放在房间一边的角落。它是一种由洋葱、猪肉和麦子混合蹲在一起的热食。这道如同乱炖一样的菜式外貌并不惊人,但口味之丰富却让人意想不到,就像是没有鸡蛋的台式卤肉饭。
在举起刀叉之前,Vatter打开一张牛皮纸的文书,给我们读了长达一分钟的祈祷文。吃饭在中世纪时期是连接人们情感与关系重要的仪式,每一餐都要感谢和祈祷。我们没有像中世纪僧侣那样默不作声地吃饭,不过Vatter的确告诉我们,不要分切面包,因为那过去是不被允许的,当然还有双手拿杯子喝水这种礼仪。
就着石窗投入城堡的微弱的光线,这位宝剑骑士团的兄弟为我们朗诵餐前的祈祷文。
长达1000多年的中世纪充满了黑暗和饥饿的困顿,普罗大众的餐食非常寡淡,然而骑士团兄弟们的伙食还是不错的,熏鱼、鹿肉以及“卤肉饭”的味道都非常丰富。除了Vatter可能进行的“适合现代人口味”的改良外,他也说Gauja峡谷这个区域在14世纪,沿着Gauja河流及其支流开展的贸易已经相当兴盛,谷物、蔬菜以及蜂蜜从这里运出,而能得到的香料取决于你的财富,在13-14世纪,柠檬是一种很贵的配料,但依然不是不可获得。
作为一个14世纪的僧侣,Vatter向我们介绍了他可能的身份。他在14岁就发誓不会沉溺于酒精和女人,也不其他恶习。在僧侣组织中,他不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没有自己的私宅、马匹以及田地,所有的物品都在僧侣兄弟之间平分。
显然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今天的Vatter想要的,这顿中世纪盛宴的招待只是他的工作。结束盛宴,脱下麻布粗衣,Vatter晚上还有一个夏日音乐节要参加,就在这座城堡里,成打的啤酒已经堆满了帐篷,HiFi音响的线路散布城堡的空地上,艳妆的姑娘们也纷纷到场,此时他不再是角色中的城堡主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热爱享乐的拉脱维亚年轻人。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