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尚未消失,部分地区甚至出现了反复,全球经济的复苏仍充满不确定性。
对此,有观点认为,要谨防“灰犀牛”事件的发生。“灰犀牛”,正是出自米歇尔·渥克所著且被外媒评价为影响中国高层决策的书《灰犀牛:如何应对大概率危机》。它和“黑天鹅”一样,成为疫情之中提及频率颇高的词汇。“黑天鹅”比喻小概率而影响巨大的事件,而“灰犀牛”则比喻大概率且影响巨大的潜在危机。
米歇尔·渥克在接受新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下称新冠肺炎)就是“灰犀牛”。同时,她指出,新冠肺炎的暴发范围和规模比SARS要大。而与2008年的金融危机相比,它对就业市场的影响更快、更深。风险管理不仅仅涉及风险本身,良好的风险管理和减灾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决策者识别风险并果断做出响应的能力。
每年米歇尔·渥克都会发布年度风险清单,在2020年的清单中,她列出了金融脆弱性、气候变化和全球不平等等风险。她预测,金融脆弱性将引发违约潮,同时,以造成资产通胀的方式进行货币放水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如同米歇尔·渥克书里所说,“事故之所以最终会发生,就是因为我们不愿意正视它。我们不做任何进一步的追问,因为我们不愿意知道答案”。她认为,每个国家都应该认真思考其应对新冠肺炎的决策和政策,哪些有效,哪些无效,如何改变自己的流程和政策,以便下次能做得更好。
那么,疫情影响之下,全球经济格局是否会发生变化?中美关系走向如何?新京报独家专访了全球畅销书《灰犀牛:如何应对大概率危机》作者米歇尔·渥克。
▲米歇尔·渥克,全球思想领袖、畅销书《灰犀牛》作者;古根海姆学者奖获得者;纽约世界政策研究所所长。受访者供图
新冠肺炎疫情就是反复出现的“灰犀牛”, 我们面临着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双重风险
新京报: 截至目前,全球近200个国家确诊病例已经突破700万,死亡超40万人。如果这种态势持续下去,将会对世界经济格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是否会引发裁员潮?
米歇尔·渥克: 美国的新冠肺炎病例数再次升至5月初以来的最高水平,拉丁美洲和非洲的病例数继续增加,再加上预计秋末和冬季将出现新一波疫情,该病毒将继续阻碍美国经济的复苏,进而影响全球经济。美国预计永久性地失去十分之四的工作岗位,这将继续拖累消费性支出。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备受瞩目的公司破产或评级下调,分析人士预计,今年和明年还会有更多此类事件的发生。
全球酒店和运输业也将继续受到严重打击。零售业也将遭受重创,供应链中断,造成局部通货膨胀,对肉类和其他食物的影响尤为明显。餐馆和牙医会增加收费,以支付个人防护设备和其他与COVID-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相关的费用。
因此,我们面临着供应引发的通货膨胀和需求引起的通货紧缩的双重危险,这是一个危险的组合。我还想说,美国股市越来越脱离现实,这其实反映出经济的不确定性以及人们正在押注持续的货币支持和实体经济。以及,世界上最弱的国家将需要进行重大的债务重组。
新京报: 你如何看待美国当前的经济发展情况?近期不少观点担心美国与中国经济的脱钩,你怎么看?
米歇尔·渥克: 目前,美国经济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这不仅是因为疫情的影响,还因为长期以来一些被忽视的问题以及本届政府的政策构想不佳。
面对经济或者政治压力时,老式的政治把戏做法是:把责任归咎于“他人”,即,其他国家和移民。显然,这正是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此事已经破坏了中美关系,如果不加管控,结果必然会导致两种经济体脱钩,并将对两国均造成伤害。
美中经济脱钩在技术领域尤其具有破坏性,全球合作会刺激创新,提高产品质量并降低成本。危机时刻,各国之间的合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然而非常不幸的是,美国“呼声最高的论调”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好在许多美国人对此持有不同看法,并为此发声。
新京报: 新冠肺炎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巨大破坏,很多人用你所提出的“灰犀牛”来解释它,新冠肺炎是典型的“灰犀牛”吗?如何解释?
米歇尔·渥克: 从两种意义上讲,COVID-19都是“灰犀牛”。首先,它是反复出现的“灰犀牛”,流行病暴发具有周期性,尽管每次暴发的时间有所不同,但它的问题是何时暴发,而不是不会暴发。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公共卫生专家一直警告,全球还没有为下一次流行病做好准备。没错,他们是对的。
其次,中国暴发疫情后不久,意大利等国的病例也在迅速增加,世界上其他地方其实有机会积极主动应对,因为各国看到了疫情这个“灰犀牛”正在向他们扑来。但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各国的应对方式千差万别,至少美国对COVID-19的态度令人失望。
这表明了为什么风险管理不仅仅涉及风险本身,良好的风险管理和减灾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决策者识别风险并果断做出响应的能力。每个国家都应该认真思考其应对新冠肺炎的决策和政策,哪些有效,哪些无效,如何改变自己的流程和政策,以便下次能做得更好。
新京报: 新冠肺炎疫情给世界经济和政治带来了巨大影响,你认为诸多疫情影响严重国家在疫情失控之前未能意识到危险或未解决危险的原因是什么?
米歇尔·渥克: 美国白宫刻意隐瞒了有关疫情的准确信息,并且在误导事实的情况下散布了错误的信息。近期,特朗普说他故意劝阻测试,避免更多的病例被报告出来,几周前,他又说不对这种情况负责,这就是失败政客的极端案例。
在大多数情况下,原因涉及惯性、恐惧和政治制度下的政治动机。同样,原因还包括政策失败,而政策失败是由经验不足、不听专家意见、组织混乱、过度自信、对概率和成本/收益的评估不足或者就是彻底的疏忽导致的。
新冠肺炎比2003年非典暴发的范围和规模大 比2008年金融危机对就业影响更深
新京报: 这次疫情和2003年非典和2008年金融危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米歇尔·渥克: 新冠肺炎的暴发范围和规模比SARS要大。而与2008年的金融危机相比,它对就业市场的影响更快、更深。截至目前,美联储采取的积极行动已使得金融市场保持运转(我个人认为,甚至运转得很好),金融体系保持稳定,但我想说,这并不意味着没有系统的财政问题。新冠肺炎与其他已被忽略的“灰犀牛”纠缠得更加紧密,包括不平等、金融脆弱性和气候变化,人们正在关注这三个方面的系统性变化。
新京报: 人们可以从2008年的金融危机或2003年的SARS中吸取什么经验?哪些经验可以用于解决当前新冠肺炎对经济影响?我们应该如何提高发现“灰犀牛”的能力?
米歇尔·渥克: 我认为,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发现“灰犀牛”的能力,而是要确保那些有能力对疫情采取行动的决策者能够注意那些预警信号。这意味着,不要听信那句“没有人能提前预知未来”的借口。当人们谈论弱信号时,我会感到很沮丧,因为通常信号并不弱。
问题应该是有能力对专家的提示风险采取行动的人们故意选择无视。当年,受非典直接影响地区的反应比没有受到影响的地方反应更加迅速和果断,更多市民选择戴着口罩。同时,我认为许多经济和金融政策的制定者都借鉴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教训,即危机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迅速采取行动,避免金融体系受阻而产生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同样,政策制定者们也意识到了向公民和中小企业提供帮助很重要,但这件事情在美国进展得并不顺利。我不认为,大多数经济政策制定者能从2008年金融危机余波之后了解到,以造成资产通胀的方式进行货币放水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希望现在他们能接受这一教训,因为现在公司进入资本市场变得越来越容易。
新京报: 2020年是美国的选举年,新冠肺炎疫情会影响美国的总统选举吗?政治将在金融市场中扮演什么角色?
米歇尔·渥克: 传统的政治观点是,如果经济强劲,在位者将拥有强大的优势,并且很可能会再次当选。当经济疲软时,情况正好相反。特朗普目前的反对率非常高,部分原因是他对新冠肺炎疫情的处理不善。现在的民意测验和模型显示,乔·拜登获胜的可能性非常大。
目前,影响金融市场的主要因素是“印钞机”美联储,它造成了非理性的繁荣,以至于投资者在宣布破产后将资金注入像赫兹这样的公司,这些股票毫无价值。但是,有些观察者并不认为当前的市场优势会持续下去,我也这么认为。这一切就像处在风暴眼之中,天空暂时看起来很蓝,殊不知更恶劣的天气紧随其后。我们需要进行市场调整以恢复常态,无论谁赢得总统职位,我们都会看到动荡的市场。
如果民主党同时赢得总统职位和国会两院的支持,那么积极的财政政策干预和结构性改革发生的可能性将会增加,包括美国富人不喜欢的税收政策。但我觉得必须这样做,美联储仍需保持低利率,以防止联邦预算赤字发展成为严重的危机。日后,我们将看到更多关于贸易问题的成熟讨论,而不稳定的经济政策制定也将减少。我真的希望大家恢复理智。
▲米歇尔·渥克,《灰犀牛》。
目前仍难言全球经济何时复苏 那些为控制疫情而迅速采取行动的国家将会恢复得更快
新京报: 当前,全球经济衰退不可避免。今年4月,IMF也预测今年全球经济将萎缩3.0%,上一次金融危机造成2009年全球经济萎缩0.7%,3%的数据是否过于乐观?
米歇尔·渥克: 3%的数据确实挺乐观的,现实情况会更糟,3%简直可以说是妄想。其实,自从做出3%的预测后不久,IMF就希望将其预测下调。由于变数太多,人们现在已经不太信任各种预测,只会觉得好消息传来之前,坏消息会越来越多。坦白来讲,现在去进行预测只能给我们一种知识上的幻觉,它可以以某种方式使我们感到安慰,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新京报: 你认为全球经济会从何时开始复苏?恢复速度有多快?新冠肺炎疫情之后,哪个国家的复苏前景更好?为什么?
米歇尔·渥克: 很难说什么时候全球经济会开始复苏,因为事关不同国家的行动方式,病毒本身如何发展以及疫苗研发速度等,未知数很多。总的来说,那些为迅速控制新冠肺炎疫情而迅速采取行动的国家,以及人民认真执行保持接触距离、戴口罩等其他降低风险指导意见的国家,将会恢复得更快。同样,那些政策的制定重点建立在考量人民需求上的国家也会恢复得很快。
目前,新冠肺炎病例数上升的国家多于病例数下降的国家。很多人问我是否会迎来第二波新冠肺炎疫情的浪潮,我想说其实我们仍然处于第一波浪潮之中,这是很令人不安的。
建议投资者采取保守措施,但也要时刻准备着
新京报: 每年你都会列出年度风险清单,在2020年的清单中,你列出了金融脆弱性、气候变化和全球不平等等风险,如今2020年已过半,新冠肺炎疫情还在持续,你可以对2021年的情况做出一些预判吗?
米歇尔·渥克: 我每年列出的清单是汇集数十家机构的年度风险预测,并不是我的主观判断,所以我无法预测2021年的风险。但是,金融脆弱性、气候变化和全球不平等这三个因素是我认为最值得重视的,并将持续相当一段时间,其中,每个因素都会再导致其他风险的产生。针对金融脆弱性方面,我已经对2021年的违约潮开始感到担忧,这种担忧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我还担心违约对经济增长和资本市场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新京报: 为了在下次遇到“灰犀牛”危机时,可以做出更好的响应,不会反应过度或不及时响应,企业或其他组织应该如何建立正确的组织结构?
米歇尔·渥克: 我常说,最重要的灰犀牛是决策中的缺陷,包括董事会或管理团队不认真考虑各种观点,无法弥补认知偏差等。对企业或其他任何组织来说,不仅要评估摆在面前的风险,还要评估组织的应对能力,并定期再评估,以免沾沾自喜。
为了改善风险响应,每个组织应确保其决策考虑到所有可能受到决定影响的利益相关者(员工、客户、投资者、供应商、业界)的反馈。新冠肺炎疫情的教训告诉我们,任何组织都需要增强弹性,即供应链和市场多样化,也包括更多的战略裁员。
新京报: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继续,全球经济正处在不确定之中,你对投资者有什么建议?
米歇尔·渥克: 不同的投资者有不同的投资策略,投资逻辑,他们现有的投资组合和所面临的市场风险都不同,我很难给出一个广泛适用的建议。总的来说,我建议投资者采取保守措施,但也要时刻准备,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而采取行动,并密切注意政府的政策。
在美国,经济政策制定者们正在对二级市场的投资者做出反应,并优先考虑短期结果。这对中长期的经济增长很危险,因此,投资者应当向决策者提出意见,我希望那些对创造就业机会和对促进创新长期增长感兴趣的投资者的意见更多被看到。
长远来看,实体经济将通过分红和帮助企业增长来支撑股市市值,否则,任何旨在保持股价居高不下的政策都将失败。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程子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