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林总总的大排档美食中,如果要评选一个宵夜之王,估计很多人会提名小龙虾。而可能让很多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和车厘子一样,让很多中产都难以实现“食用自由”的食物,在我的家乡曾经几毛钱都无人问津。
提到小龙虾,很多人都会想到潜江,它的油焖大虾堪称一绝,但我的家乡并不是潜江,而是去年升市的湖北京山市。
除了“海藻”李念、佘祥林之外,这里没有太多让外人熟知的人物或者故事。不过“千湖之省”“鱼米之乡”的大环境,倒是赋予了它可观的农业生产条件,国宝桥米成为招牌产品,小龙虾的野蛮疯长也是得益于此。
▲小龙虾资料图
关于小龙虾的“乡愁”
我记忆中,家乡的小龙虾开始大规模繁衍,还要等到上世纪90年代后。
那时的小龙虾,还远没有走上城里人的大众餐桌,甚至宵夜的概念都没有广泛普及。但另一方面,小龙虾有着惊人的环境适应能力和繁殖速度,于是它很快就泛滥成灾了。
由于小龙虾喜欢打洞,容易导致蓄水的农田漏水,所以家里的农村人对它相当排斥,用尽各种方法去捕捉,将它当做食物反而是一种次要的需求。
我至今依旧清晰地记得,在10来岁的时候,穿越在田间地垄上捕虾的场景。比较常见的捕捉方法是钓,最实用的诱饵则是剥了皮的青蛙,当然其他像猪肉、鸡肉或动物内脏,甚至小龙虾肉钓小龙虾,都是可以的。
相对于一只只地钓,更有效的是用装了诱饵的地笼,当然还有更简单粗暴的方法,那就是将整条沟壑的水放干,直接来个“一锅端”。犹记得有一次家乡的一条河被抽干,水渠中小龙虾一只只排队走过来,被我捡入蛇皮袋中,那场景至今想来都是回味无穷。
捕虾的收获,动辄就是一水桶,或者一蛇皮袋。但市集上的收购价低到一两毛一斤,所以大家都是留在家自己吃。由于没有冰箱,为了避免小龙虾死掉,我妈甚至创造了一种相当神奇的保存方法——剥出虾球,用腌菜的坛子像腌制咸菜那样腌制虾球。
农村更常见的做法,则是简单的爆炒,或者和鱼一样水煮。油焖大虾的时髦吃法,在当年是不敢想象的。原因很简单,就算知道这个烹制方法,也很少会有哪个农村人家,愿意在如此廉价的食材上耗费大量的佐料和油——那时老家的油,都是用菜籽压榨的,滴滴珍贵。
老实说,今天我已经不太能够回想起来,当时家里自制的小龙虾是怎样的味道。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种简单的烹饪方法,只论味道,远远没有今天的油焖、清蒸或者十三香美味。
只不过,每当我走进夜宵摊点上一盆油焖大虾时,童年的记忆都会浮上心头。这段回忆的美好,并不是寄托于食物本身,而是创造食物的经历和过程上。
▲小龙虾资料图
小龙虾的记忆逐渐淡去
2002年我们举家迁移,从一个村庄搬迁到了另一个村庄。这时的小龙虾,逐渐开始成为流行的美食。在田间地头上,依旧充斥着捕虾少年的身影,然而能捕捉到的小龙虾,已经越来越少了,农村家庭也不再自己食用,而是上街卖了换点钱。
再过了几年,家乡的孩子不再捕虾了,因为田间野生的几乎被捕捞完了。反倒是一些有经验的大人,通过掏虾洞来捕,并将它当做一种副业,那时候收购价已经达到一二十元每斤。
在农村野生小龙虾几乎灭绝的同时,小龙虾开始大量走进城里人的餐桌,成为和啤酒搭配的绝佳大排档美食。在小龙虾食物链上,终于完成了一次城乡交接。
这时候城市餐桌上小龙虾的来源,自然不是那些捕虾少年,而是批量化的养殖。烹制技术同样不再像以往农村那样,简单简便,而是标准化起来,同时辅以大量的佐料。据说现在湖北潜江等一些地区,连小龙虾都开设了教学专业,剥虾人甚至成为一种职业。
对我来说,小龙虾至今仍然是一道想来都嘴馋的美食,油光发亮的虾身,嫩滑的虾球,配上凉拌毛豆等宵夜美食,味蕾简直嗨到起飞。当然,小龙虾也从廉价变成了奢侈,“小龙虾自由”则随着童年记忆的流逝而渐渐远去。
而曾经将吃不完的虾球腌制起来的母亲,这些年基本不吃小龙虾了。在她看来,动辄几十元每斤的小龙虾,已经贵到农村人无福消受了。
今年春节回家,母亲告诉我,家里的农田出租给别人耕种,价格是500元每亩。原本有龙虾养殖户出价800元每亩,但是她拒绝了,因为小龙虾爱打洞,会破坏田埂。农村依旧将小龙虾当做破坏物种,只不过小龙虾却逐渐从农村人的食谱上移除。
如今,作为离武汉只有两百多公里的县城,我的家乡正笼罩在疫情的阴影下,小县城上已经出现了疑似病例,村口的进出通路已经被封上,大家足不出户,过年和春节相关的种种公共仪式头一次完整缺席。
就这样,本就淡薄的年味,以及童年的捕虾记忆,似乎又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