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悼北大政管教授張國慶先生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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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張國慶。資料圖

(文/吳沁俁 北京大學) 在去外地的高鐵上,當我正憧憬著美好假期的時候,突然毫無防備地接到了張國慶老師逝去的噩耗。同學們在朋友圈裡一遍一遍訴說著自己發自內心的悼念,除了遺憾,更多的是震驚。張國慶老師的風度和學識早就在北大政管學生心中塑造了高大的形象,這突然的離去的確讓人難以接受。

剛上大一的時候學習張老師公共行政學,老師講課幽默風趣受人愛戴,但讓人望而生畏的是期末多達幾萬字的複習資料。我拿著厚厚的資料去問張老師真的都要背嗎?連同所有理論著作的作者也要背嗎?老師笑了,他說這些都是知識,既然是知識你就應該記住。這句是知識,恐怕是支撐我背完那本幾萬字資料的動力了。可人生竟這麼無情,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還在腦海裡放映,那些場景,那些對話還如此鮮活清晰,但你突然發現這一切的主角以後就只能存在在這些的記憶裡了,就這樣和你陰陽兩隔。那些課不再是你選擇翹不翹,也不再是你選擇聽不聽,而是永遠也不會有那個人再站在那裡為你講課了,生活也永遠不會再給你選擇的機會了。

我也經歷過或者說見證過很多生離死別。那些別人的故事,那些紅遍全球的明星名流,那些婦孺皆知的學者大師,得知他們的逝世無非是覺得遺憾,可只有那些真實地生活在你身邊的人離去才能打破你最後一道防線,那是一種突然被抽空不知道如何安放情緒的恐懼。人有生老病死,生老況且難捨難分,更別提病死的悲愴。如果說人至暮年的離去,會留給周圍人一份心理緩衝,那麼毫無防備的逝世留下的更多是驚愕,在這驚愕的背後又是對於生命的無望。我們從生下來的那一天就註定會走向同一個結局,但人生的殘忍在於我們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以什麼方式,會在什麼時間,會在什麼地方結束我們短暫渺小的一生。人就這樣漂浮著啊,在根本看不到邊的命運大海漂浮著啊,在潮長潮落中流浪著啊。我們所有的期盼和願望其實早早就有了時間限制,但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突然看到那個終點,所以我們只能茫然地漂浮著啊。即使害怕,也不得不在生命中的某一個節點看到了那個揮舞著的旗幟,告訴我們這次真的到家了。

老師的逝去,讓我感觸至深。可能是我從來親身見證過這樣的英年早逝,從來沒有考慮過那些身邊真真切切的人有一天會突然離開,即使他們還那麼年輕。一次又一次,當死亡帶走周圍親切熟悉的人,無論年老還是年少,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生命都是那麼脆弱,好像讓你明白每一個明天都會發生來不及預料的意外,讓你知道每一個眼前人都那麼值得珍惜。看著窗外還明媚的陽光,覺得這世界竟然這麼殘忍,它竟然永遠日升日落、四季更替,而我們只能渺小地生存,渺小地消失。

想起小時候的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一個人躺在房間多少有點害怕,於是我就喜歡盯著窗外的星星發呆,然後在腦子裡給自己編故事,自己“講”給自己。編了那麼多是非因果,有一天我終於想到了自己。我到底為什麼是我,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我為什麼躺在這張床上,我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那個時候我還不太懂基因遺傳,可我也真是感謝那個還沒有被科學真理束縛的我,能夠在那些個睡不著的晚上,想著自己軀殼和靈魂的關係。直到有幾次我越想越害怕,生命的起源那麼神奇,我的靈魂,這個能思考的靈魂到底是怎麼樣來到這個身體裡呢?又或許我不是這個別人認為的我,我自己也覺得不認識自己了。這種看不到源頭的恐懼讓我一身冷汗。

越長越大,連起源都搞不清的我也再也沒有時間去糾結我到底是誰的問題了,因為讓我害怕不再是我的身份,而是哪一天我會失去這個身份,然後躲進那個最終的小盒子裡。我竟然就這麼不小心地思考了人生的終極問題,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只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源頭已經來不及考慮,終點顯得更為重要,無情的時間它總是不等人啊。

也許值得安慰的是,即使弄不清源頭和終點,我們渺小的人生因為有了最終都會逝去的結局,突然間顯得更加大度了。好像無論遇到什麼挫折都還值得慰借一樣,慰借我們畢竟還活著,明天太陽照常升起的時候,一切都還有機會。又或者你可以想,畢竟我們都會離開,現在犯的傻做的錯事早晚也會煙消雲散。所以,在這短暫的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銷聲匿跡的人生中,起碼要主宰好每一個今天,珍惜每一個眼前人,告訴自己起源和終點,其實都沒有過程重要。

(編者注:本文作者吳沁俁,北京大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