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 少帥的女人:演對"角色"才精彩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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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被軟禁時和趙四小姐用居家早餐,面包黃油,雞蛋是自養的雞下的。資料圖片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近代歷史舞台上,有這樣一個角色。戲一開場,他說了一句台詞,技驚四座,之後,他又磕磕巴巴地念了一句,然後就退縮到一個角落裡,看着他人粉墨登場……再之後,就消失了。

這個角色,就是少帥張學良。

然而,正是這個小配角,捧紅了兩位“女主角”。一個是于鳳至,大度收留情敵,為保丈夫性命主動退出這段三角戀,遠在異國不忘遙祝;一個是趙四小姐,為愛情與家族脫離關係,並耗費半個世紀的時間,陪伴一個遭幽禁的男人。

一個賢妻之表率,一個追愛之先鋒,在這出命運為腳本,歷史為導演,世人為影評的大戲中,她們成功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成為了多少癡男怨女心心念念的傳奇。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表演如此完美,但,內心戲也到位嗎?

**“只要對漢卿有好處,叫我死我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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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卿的事情,我都是無條件支持的,只要對漢卿有好處,叫我死我就死。”

說這話的女人,叫于鳳至,兒時被算命瞎子批為“福祿深厚,乃是鳳命”。也正因為此,自負的奉天老帥張作霖認定,這“鳳命千金”必然和自己的“將門虎子”天造地設……

於是,18歲那年,于鳳至嫁給了15歲的張學良,成了他的“大姐”。舊時代,婚姻中女大男小,丈夫便可以叫妻子“姐姐”,這似乎無可厚非,但總覺得尊敬有餘,甜蜜不足。

于鳳至18歲那年嫁給了15歲的張學良。 資料圖片

若不是有個沾花惹草的丈夫,于鳳至的生活便堪稱完美了。她是曠世才女,其文采連筆墨上乘的張學良也要敬讓三分;她是東北名媛,認了宋家老太太為乾媽,與第一夫人宋美齡稱姐道妹;她是帥府紅人,後院那麼多女人,唯有她得到了上上下下的敬重,甚至張作霖發脾氣,她上前柔聲一勸,老帥立馬氣消……

作為妻子,于鳳至也是仁至義盡。張學良“平生無缺憾,唯一好女人”,對此,鳳至一不惱,二不妒,眼不見,心不煩,安心盡媳婦本分,打理好這個家。

當然,于鳳至放縱丈夫,也不是沒有原因,她在生第四個孩子的時候,得了很重的病,差不多是不治之症,於是家中長輩就讓張學良娶她的娘家侄女,少帥卻說,“那我不就是這邊結婚,那邊催她死嗎?那叫她心裡多難過?”

後來,于鳳至奇跡般地痊癒了,自然感動不已,對少帥更加放縱。以至於,當趙四小姐,那個中學都沒讀完的女孩,跪在帥府,只求給少帥當秘書,她心軟了,不顧周圍人反對,把女孩留了下來,還告訴會計給“秘書”工資從優,並自己出錢蓋住處……完全沒有想到,三十多年後,趙四會取代她的位置。

年輕時身着洋裝的趙四。 資料圖片

一直以為,女人一生幸福與否,與其外貌、性格、學識、出身息息相關,而于鳳至的故事告訴我們,也許能不能獲得幸福是件太憑運氣的事。於是,端莊優雅、知書達理如于鳳至,安穩日子也就過到了1936年,西安事變後,張學良遭軟禁,頭幾年,她陪在身邊,每天看着沙場虎將唱“四郎探母”,“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飛”……

1940年,于鳳至積郁成疾,罹患乳腺癌,不得已赴美就醫。在美國,她歷經多次大手術,頭髮掉光,瘦得皮包骨頭,卻幸運地保住了性命,卻從此與少帥天各一方……

有多少幸福甜蜜,就有多少眼淚無奈?

當一段生活,簡單到極致,沒有親人,也沒有好友,沒有職場搏殺,也沒有市井煙火,沒有物質要求,也沒有財富誘惑……只是守着最愛的人,沒人跟你爭風,沒人和你吃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會感到崩潰,還是會覺得幸福?

趙四小姐就覺得幸福。

趙四小姐親手縫衣。 資料圖片

若非如此,她怎麼會放棄香港富足的生活,將不滿十歲的幼子託付美國親友撫養,只身趕去貴州,陪伴深陷圇圄的張學良,這一伴,就是半個世紀。

趙四小姐是豪門千金,父親趙慶華是當時北洋政府的交通部次長。她本名叫趙綺霞,傳說她出生時,天空出現一道霞光,因此得名。

如果說,二十世紀上半葉,戰爭之外還有八卦,那麼張學良和趙綺霞的結合,就是最吸引眼球的一段。在這個融合了為情私奔、與家族斷絕關係、跪在原配面前求收留、不要名分只願“在一起”等橋段的言情戲中,趙四的勇氣,令人瞠目結舌。

不過,若不是西安事變,趙綺霞充其量落得個“趙四風流朱五狂”的鄙夷之名。她成為傳奇,是用數十年的淒苦幽禁所換來的,昔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貪玩大小姐,如今藍衣布鞋,為少帥量體裁衣、洗手做羹湯……趙四小姐的人生,似乎在28歲那年終止了,從此只剩下一件事,用全部力量給予少帥照顧與寬慰……

幽禁期間,張學良和趙四如兩隻籠中鳥,任何事都由不得自己。上世紀60年代,于鳳至在美國為張學良的自由積極奔走,蔣介石擔心張學良去美國,便給于鳳至發去一紙離婚協議書,同時威脅道:“漢卿如果擅自行動想離開,離開之時,就是他死亡之時。”

張學良(左)與蔣介石。 資料圖片

張學良對于鳳至說:“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還是我們。”鳳至哭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

1964年7月,一個階下囚徒,一個白髮新娘,終於在基督十字架下結為夫妻。只不過,這場好似一樁政治陰謀產物的婚禮,有多少幸福甜蜜,又有多少眼淚無奈呢?

“你別揭開,就是仁義道德”

對於男女之愛,自稱“從不追女人,都是女人倒追”的張少帥,曾發表過一番頗有哲學意味的評論:“男女這個事情,就是一張紙蒙住了臉,千萬別把那張紙揭開,你要揭開了,那幕後就不一定是怎麼回事了,你別揭開,就是仁義道德。”

其實,對於歷史,對於傳奇,也是如此,不管是大風起,雲飛揚,英雄史詩;還是風吹沙,蝶戀花,千古佳話……不過是一葉障目,別拿開那片葉,就是仁義道德。

張學良戎裝照。 資料圖片

只不過,世人皆有八卦心和探究欲,而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又怎麼抵擋得住千捅萬戳……其實,有些事也不必深挖細掘,人食五穀雜糧,有七情六欲,自然不會時刻保周詳,氛圍有了,情緒到了,便會透出點“內心戲”了。

正如同,很多年以後,于鳳至垂垂老矣,依然惦念着前夫的好,“漢卿這人好啊,很熱情厚道,極有正義感,一生從不負人。我們夫妻感情一直是很好的。”

然而,她肯定不會意料到,她的漢卿在《張學良口述歷史》中,卻說,“我不喜歡我的太太,我們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跟我太太說,你嫁錯了人,你是賢妻良母呀,可是張學良不要這個賢妻良母。”

這也如同,張學良曾經說:“中外都算上,白人、中國人,那個嫖的不算,花錢買的、賣淫的不算,我有十一個女朋友、情婦。”當然,我們不能忽略,張少帥的生活只到了36歲,正如他自己所說,“如果沒有西安事變,還指不定會有什麼經驗呢。”

對此,趙四小姐深表認同。她曾跟張學良說:“如果不是西安事變,咱倆也早完了,我早不跟你在一塊了,你這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受不了。”

於是,我們糊塗了,于鳳至九死一生,一生大度、不爭,在美國學外語,學炒股,還不忘給少帥和趙四買別墅,到底是大義夫人的一往情深,還是癡情女子的一廂情願?

我們又糊塗了。趙四小姐與張學良終得相濡以沫,到底是“若為愛情故,生命、自由皆可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用半個世紀的與世隔絕,換取了男人下半生的忠誠?

也許,兩者都是吧。

1964年7月,張學良與趙四終於舉行了婚禮。 資料圖片

但我們依然會感歎,張少帥是幸運的,得到了兩位傑出女子最深沉的愛。只不過,他的愛,有所保留,這正好比,我們總會忽略、傷害、辜負最親近的人,因為我們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傷害她們的代價是最小的。

男人的世界是世界,女人的世界是男人。相比而言,女人更容易被辜負……在這個世界上,女人還是可憐。

只是,熱心觀眾也被辜負了,原來,一出可歌可泣的愛情傳奇,竟可以化整為零成無數個無滋無味的生活記錄,而那些在歷史中展覽百年的世紀老人,最羡慕的卻是平常百姓家綿綿不絕的煙火氣。

不過,被辜負又如何?英雄禿頂後,還有新的英雄,美人白頭後,還有新的美人,神話被戳穿後,還會有新的神話……張少帥給歷史留下重重一筆,即使是“重重地”,也只是“一筆”。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裏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采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采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采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裏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臺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