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 Little Richard:摇滚华丽篇章的开创者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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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9日,Little Richard以87岁之龄因骨癌辞世。他是无意被戴上桂冠的“摇滚之王”,所有与之相关的华丽篇章的开创者。《滚石》杂志发表长文纪念他摇摆于欲望和信仰间的一生,以下是节选编译。

Little Richard出生于1932年12月5日,但他经常说成是“12月25日”,或许为了对他的拯救者耶稣表示敬意,也可能想为自己的传奇添光彩,大概两者皆有吧。他的父母为他起名“Ricardo”,但身份证上却写着“Richard”,承其外祖父之名。种种预兆,显示他从一开始就未拘于一种存在,一个身份。

他天生与众不同,右腿比左腿短一小截,步态特殊。他告诉自己的传记作者查尔斯·怀特(Charles Wight)(《The Life and Times of Little Richard》):“小孩们叫我基佬、娘娘腔、怪人、朋克,什么都叫。”

作为回报,他真的成为了任何人。他无所不在的存在蕴含多种维度,他的艺术折射、评判、重塑了美国身份,从多种意识中汲取爆炸性的能量:男人、女人;白人、黑人;异性恋、同性恋;肉体的欢愉和上帝的语言。他化浓妆,头发高耸。他佩戴面具,既为彰显也为掩盖真实性情。他的所知所识令他的音乐具有征服世界的力量。

他是美国的一个王。这个国家总是想把他定义成任何人,剥夺他的王冠和人性。一次又一次,他亮明身份:他很美,他是佐治亚的告密者、灵魂的解放者、原创大师、布鲁斯之王,稍后则变身为摇滚之王。有时他还会补充,“摇滚王后”。

Little Richard建功立业的时代,正是白人攥取黑人文化的桂冠为自己封王的时代:保罗·怀特曼(Paul Whiteman)成了爵士之王;本尼·古德曼(Benny Goodman),“摇摆之王”;“猫王”埃尔维斯·普莱斯利,“摇滚之王”。

一种全新的“原创”艺术经常源自多时多地,源流庞杂。Little Richard的艺术来自冒险和创新的结合,厚粉、眼线、冲天发型,以及强烈的节奏感。1955年,当“猫王”刚开始在录音室专辑中引进鼓,Little Richard已用节奏的风头盖过旋律。他发出的声音比当时任何音乐更大声、更快速。《Tutti Frutti》的“a wop bop a loo bop a wop bam boom”一出,Little Richard的声音便索性接过鼓的重任,成为自由的呼喊、解放的声明。这串无意义的音使他成为第一个摇滚明星。

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和欧提斯·雷丁(Otis Redding)作为他的模仿替代者和他的乐队一起演出过,鲍勃·迪伦(Bob Dylan)视他为最早的灵感来源,披头士(The Beatles)和“滚石”(The Rolling Stones)当过他的暖场嘉宾,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在他的乐队弹过吉他。

他的影响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星空中。Prince、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 Jackson)、麦当娜(Madonna)都从他光芒四射的艺术形象中汲取过养分。若他没有存在过,通过一个全新艺术世界的大门未必会打开。

“你所在之处,我都曾及。你要去哪里,我都到过。”2020年5月9日,Little Richard以87岁之龄因骨癌辞世,一生陷于欲望的华彩和上帝的感召中,五十年代及八十年代曾两次放下王冠,离开舞台,却终又重返。他最后一次告别舞台是在去世的前两年。

Little Richard出生在美国南方佐治亚州梅肯市的黑白社区交界处,从小便是恶作剧的天才,却因祖父和叔叔是牧师的缘故,立志要做一个福音歌手。模糊的性取向使他“更想做一个女孩”。

梅肯的夜生活发达,剧院、马戏团、帐篷秀、游方艺人来来往往。Little Richard痴迷于此。长大后,他把这一套东西带上更大舞台。很多舞台的技巧古已有之,但在大城市的文明观众看来却是崭新。他们喝彩的新艺术正是民间艺术中最摄人的部分。

青春期,他的性取向惹怒了家族,父亲只认他作“半个儿子”。Little Richard十三四岁时离家,至十四五岁时已辗转跟随多个艺术团体在路上卖艺为生。他学会了一切吸引观众注意的把戏,包括边唱歌边把桌椅挂在下巴上。

他一度回乡洗过盘子。‘wop bop a loo bop a lop bam boom’就是他因不能和经理顶嘴,情绪积累后脱口而出的替代品。

与此同时,他的音乐活动一直在继续。所率巡演乐队累积的声誉为他赢得一纸休斯顿厂牌Peacock的合约,但他唱的那些RB平凡无奇,又很快和厂牌老板Don Robey闹翻。Robey揍了他一顿,Little Richard此后一生都再未信任过音乐公司。

1954年,他组了一支全新的乐队The Upsetters,声音更狂野有力,节奏更强劲入魂。这支乐队以Little Richard的形象为整体面貌,皆化妆,翻唱B.B. King、罗伊·布朗(Roy Brown)、比利·赖特(Billy Wright)等人的歌,也有自己的原创作品,就是那首表达对老板不满的《Tutti Frutti》。

在梅肯街头,Little Richard无所顾忌地展示他独特的性癖习。当局拒绝忍受其伤风败俗的行为,The Upsetters被下令离开,被迫周游巡演。

洛杉矶厂牌Specialty适时接纳了古怪的天才,为他提供录音机会。Little Richard踏进录音室的那一刻,空气有点奇怪。但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华丽和性取向。很快,嘲笑他的人变成和他一起欢笑的伙伴。

在录音室,他再次被老问题绊住。缓慢的布鲁斯不适合他,与他的激情格格不入。负责艺人发掘和管理的邦普斯·布莱克维尔(Bumps Blackwell)将之形容为“长得像泰山,声音却是米老鼠”。

乐队出征新奥尔良之前,他们仍未找到对的声音。午餐休息室,布莱克维尔和Little Richard在附近的俱乐部吃饭。“那里有男孩,有女孩,有观众。理查德往钢琴前一坐就开始弹。”当他唱出《Tutti Fruitti》里的那串魔力符号,布莱克维尔听到了完全新鲜的声音。他知道歌词超越电台的尺度,所以请词曲作者做了改动,回到录音室,15分钟录了两遍便收工。

这一次,Little Richard一劳永逸地找对了声音。不可思议的仿佛透支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假声,它们一旦出现,无人可以忽略。即使在“洁版”中,歌曲的秘密亦在知情人的耳中滚烫跳动。歌中所唱的“Daisy”和“Sue”是变装者的密语,歌手、布莱克维尔、众乐手均心知肚明。

在此期间,Little Richard和伙伴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创作模式:歌词素材以寥寥几句的形式汇集给他,由他自由发挥创作成歌。

他创作、演唱和弹钢琴的方式充满肉体冲动,十指重重砸向琴键,在16个月的时间内为厂牌带来9首闯进排行榜前40的热门单曲。他不知疲倦地巡演,一周七晚,每晚两至三场,足迹所到之处,从来只知在演出现场保持冷静优雅的观众,黑人或白人,皆为之疯狂。

种族和传统观念在巡演路上频频露出尖牙噬咬他们,但也有年轻的白人青少年视他为英雄。钱如潮水,Little Richard和乐队的起板出场费是2500美元(相当于今天的2.4万美元),行情好时能超过1万美元。

他在路上被钱和性宠溺,从这个角度来讲确不愧为最早的摇滚明星。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没能找到满足。

1957年10月,在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上,Little Richard第一次看见想象中的死神现身。他看见烧红了的飞机引擎,脑海中出现天使们拖着飞机使其免于坠落的画面。在悉尼,巡演的第五晚,他抬头,在天上又看见火光。那其实是苏联的卫星,但Little Richard认为自己再次与死神照面。

第二天,他在轮渡上把一枚金戒指抛入水中,宣布退出娱乐圈,跑到阿拉巴马州一所黑人大学念书去了。“在梅肯,我的时薪是15美元一小时,现在涨到1万。我得重回学校学习数数和阅读,学习怎么管钱。”

他在当地的福音歌手群体中找到同性恋者的归属。在教堂的秘境中,同性恋是精英音乐家的光荣。但同时,性丑闻与他如影相随。

到了1962年,时代发生变化。Little Richard和吉尼·文森特(Gene Vincent),山姆·库克(Sam Cooke)一起去英国巡演。他被包装成“摇滚明星”,虽然首场还穿长袍上场,唱的是福音歌曲。一次山姆·库克迟到,他临时顶上,一时好胜心起,他终于不负“摇滚明星”的称号,给了观众他们梦寐以求的激越体验。他摔在地上唱《Lucille》,乐队急得想找医生。随着巡演的热度飙升,披头士被请来担任其中的两场暖场嘉宾。保罗·麦卡特尼(Paul McCartney)激动于终于得见偶像,乐队经常在演出结束后跑去后台请教Little Richard。

无人可以常红不衰。到了七十年代中期,Little Richard没有那么红了。他的歌打不进热门榜单,可卡因和海洛因作为满足感的替代品在美国泛滥,他也投入药物的迷魂乡。摇滚明星和毒品的故事太多了,他的故事无甚特别。只不过因为欠毒品钱差点被朋友开枪崩死,改变看望哥哥的计划去参加毒品派对,结果那一夜哥哥心脏病发身亡而已。

于是,他再一次决心告别巴比伦,投入上帝的怀抱。他放弃了开文化和风气之先的身份,放弃同性恋的本质。“生平第一次,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记录他决绝勇气的回忆录于1984年出版。同年,另一位与信仰和性取向斗争的明星Prince风靡世界。这时Little Richard走到哪里了?他把摇滚称为“魔鬼的音乐”,坚信这种音乐驱使人类远离上帝。

一直到1990年左右,他才重新上台唱摇滚,并以宽容的态度与同性恋和摇滚乐和解,“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时,他自喻为“上帝的信使”。“于我,摇滚乐是我唯一的谋生之道。(表演时)我给人带来愉悦,同时仍在传播对上帝的爱。”

他继续和乐队巡演,是一支大乐队,每个乐种都有两份:两个鼓手、两个贝斯手、两个吉他手、两个键盘手……周五出发,周日回家,坚持先收钱再登台。

乐队从来没有歌单,每次从《Good Golly Miss Molly》开始,以《Long Tall Sally》结束,中间随意,兴之所至。

据乐队伙伴回忆,Little Richard台下台上没有很大差别。说话短而精辟,押韵,爱笑,也容易逗乐别人。若在机场看见哭泣的女人,他会遣保镖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并当场掏出钱包赠人一张机票。

巡演仍在继续,但他逐渐衰老,病痛不断,短了的一条腿开始带来不便。他停止了冲上舞台,爬到钢琴顶上的狂野部分。2010年,华盛顿霍华德剧院,他的《Tutti Frutti》唱到一半唱不下去了。“上帝,请帮帮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每当感到死亡临近,Little Richard都会急剧改变生活轨道,向信仰靠近。1957年在澳大利亚,他放弃演出事业。1977年在洛杉矶,他没去戒毒所就成功戒除严重毒瘾。2017年,当身体的痛苦24小时相随,他再次靠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

但“罪”正是他的天赋,天赋开辟的新世界比他的生命更长久。1971年《King of Rock Roll》中的第二首歌《Joy to the World》歌声响起前,Little Richard像牧师一样壮怀激烈地“布道”:“今天,所有人都来了。我们这里有黑人,有白人,有红皮肤的,棕皮肤的,黄皮肤的。我们有真正的人,我们有有爱的人。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我在这里,谈论已说过许久的爱。因为,亲爱的,我就是开始这一切的人——灵魂的解放者、摇滚之王,来自梅肯,佐治亚。”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