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的哈佛故事 | “世界难民日”这天,我在哈佛给难民运物资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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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太日报特约作者 苏西

“今天, 全球仍有六千五百万难民流离失所,他们不是一群遥远的,孤立的陌生人。每一个难民都有美丽的灵魂,只是正好身在难民营而已。他们不在远方,而是属于我们的一部分。他们不只是冰冷的数字, 而是一个个独立的灵魂。”

——Hazami

2017年世界难民日这天,我在美国波士顿,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哈佛校园和波士顿市区收集捐助物资,送往当地的难民家庭。

清晨绕过哈佛广场, 望见一头黑色卷发,笑容灿烂的Hazami, 从一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 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Hazami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 刚刚从哈佛肯尼迪学院毕业。她出生在叙利亚,来美国定居近二十年,但家人仍生活在战火中的阿勒颇。

Hazami告诉我,现在波士顿有超过七十户难民家庭。他们来自叙利亚、刚果和索马里等战乱地区。美国政府不打算给他们开辟难民营,这些人只能自己找地方安顿。

由于难民身份不允许他们就业,而政府只提供头六个月的生活费,因此他们大多靠接受救济艰难为生。

波士顿的冬天异常寒冷,如果没有足够过冬的棉衣, 很有可能被冻死。

Hazami从去年开始,便组织哈佛的学生,四处收集捐助物资,分发给这些难民家庭。

我坐着Hazami那辆租来的卡车,一路进入波士顿城区,来到一户普通的美国人家。

女主人把沙发床,茶几,和几大包孩子的玩具和衣服放到门口,她说都是九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亲自整理的。

孩子们都为能帮助难民感到兴奋,这是让Hazami最欣慰的事。

美国有线电视这天有个报道,题为 《美国儿童想让全世界的难民知道,他们没有被忘记》, 它讲述了特朗普总统禁止难民入境后,美国小学生开始自发给难民儿童写信的故事。

在他们之间唯一能跨越语言,国籍和种族的桥梁,便是绘画。孩子们开始一起描绘花朵,期待着某天见面, 能把这美丽的图案,画在对方的手上。

战争和政治,都不能剥夺孩子们表达爱的权利。

我们来到Hamazi的宿舍时,正赶上六月毕业季。

Hazami那间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同学们捐助给难民的各种物资,大大小小十几袋。有洗干净的衣服、鞋袜、没用完的洗衣粉、没吃完的大米、油、盐、汤料、泡面,还有吸尘器、玩具……我们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搬上卡车。

Hazami最后决定把床也捐了,自己睡在地上。但是床垫太大,楼道太窄,又没有电梯。大家手忙脚乱了一番,决定另辟蹊径。

两位来义务帮忙的同学,一个人在二楼用绳子捆住床垫,从阳台上放下去,另一个人在下面接住。

他们都是今年哈佛肯尼迪学院的梅森学者,哈萨克斯坦最知名的企业家阿萨德,和利比亚的高级军官约瑟夫。 两人也都是穆斯林, 当了一天搬运工,浑身臭汗,斋月期间又不能进食喝水,可都忙得不亦乐乎。

待所有物资装箱完毕,Hazami开始用阿拉伯语和当地难民家庭联系,再逐一根据他们的需要, 把物资送上门。

当有人哭着说自己获救了,真主保佑你们的时候,Hazami流泪了。她最明白这些难民有多么需要帮助。

Hazami在阿勒颇长大,有一半叙利亚血统。十五岁那年Hazami移民美国,那时候的叙利亚还没有战争,是中东最繁荣和稳定的国家之一。

911之后,日子变得愈发艰难。虽然Hazimi在纽约联合国工作,去过数十个国家宣讲美国精神,但她仍然不认同这个国家现行的难民政策。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通过了第一个难民立法,对约65万流离失所的欧洲人进行重新安置。

1980年, 新“难民法”通过生效,制定了永久性的难民审查、认定和重新安置程序,并对“难民”一词进行了正式定义,将每年入境的难民规模增加至5万人,授予总统在紧急情况下接纳额外难民的权力。

法案通过后,超过20万的难民被允许进入美国,这是最近历史上最大的难民接纳规模;绝大多数的难民来自东南亚国家,包括越南和柬埔寨。

但此后难民数量和构成都发生了变化。从奥巴马政府开始,由于难民危机持续发酵和反恐形势日益严峻, 美国增加了对中东难民的审查。

2016年, 进入美国的难民人数从1990年的12万人下降到约8.5万人,大多来自刚果民主共和国、叙利亚、缅甸、伊拉克和索马里。

2017年初,特朗普政府上台后, 立即签署行政令, 以保护美国人民免受恐怖主义攻击为由,宣布暂停所有难民入境120天, 并无限期禁止所有叙利亚难民入境。这激起了美国社会对难民政策的广泛争论。

在哈佛, 那段时间各种抗议活动从未停歇。学生们第一时间站出来抵制总统的行政令。在这所比美利坚合众国的历史还早了140年的顶尖学府, 哈佛人四百年来对自由独立精神的坚守,对人人平等权利的捍卫, 以及对真理的追求, 成为美国精神最好的体现。

不仅对外,对内也是如此。黑人师生几十年来的维权运动就是例子。

1991年, 哈佛法学院第一位获得终身教职的非洲裔教授德瑞克,宣布无限期停薪停职,抗议学校教职员工以白人占主导,直到学校授予黑人女性终身教职为止。

当时法学院共有60名终身教授, 其中只有三个黑人。五名女性教授,还都不是非洲裔。德瑞克的行动得到了黑人学生的大力拥护。直到今天,哈佛的黑人师生仍在不断争取权益,今年甚至举办了自己的黑人毕业典礼。

Hazami说,这是一场少数争取多数人权利的持久战,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现在的难民也是一样。哈佛至今没有一个校方的难民救助组织,但学生们今年自发组建了义工团体,去希腊帮助难民。明年还计划前往土耳其。

我会永远记得这个“世界难民日”的下午:和来自三个不同国家的同学,在波士顿一件一件乐此不疲地往卡车上搬运物资,又一件一件地送往难民家中。仿佛多送一件,他们的生活就多了一份希望。

做记者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前往战火纷飞的中东,去最危险的地方,报道最感人的难民故事,以为那才是最大的成就。

然而此时此刻,我在千里之外远离战火的波士顿,为难民做着力作能及的小事。当我看到他们的生活因为这件小事而得到了实际的改善,孩子们又多了一份玩具,一家人终于有了一张床,不用再睡在地上,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满足。

看着满头大汗却乐此不疲的约瑟夫、阿萨德和Hazami,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哈佛。

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些人,不仅为自己而活, 也要勇敢地直面人类的苦难, 脚踏实地地做一些事情,让无声者发声,给绝望者希望。

这是哈佛给我上的第一课。

临别的时候,我给了Hazami一个大大的拥抱。

还有衣服没送完,我们下周继续……


作者苏西,本名邓莹晶,资深媒体人,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梅森学者,前凤凰视频主编、凤凰卫视驻外记者。在亚太日报开设“苏西的哈佛故事”专栏,与读者分享游学美国的别样经历。

(来源:亚太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