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體育迷,我曾在很多場合聽到過那些體育明星們說,自己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阿富汗著名小說《追風箏的人》作者卡勒德·候賽尼在他的另一本著名小說《燦爛千陽》當中也說過,阿富汗的最大敵人是阿富汗人自己。
連續兩天有機會和阿富汗當地最有名的兩個本土記者吃飯,聊聊阿富汗記者眼中的阿富汗。
他們當中一個從事記者工作超過20年,從蘇聯占領時期就報道阿富汗,曆經政權更迭,人事變遷。他數次被國際機構邀請在全世界各地舉辦影展,名副其實的“空中飛人,時而歐洲,時而紐約,最近的也是香港。他最近忙於穿梭在北京與喀布爾之間為中國知名大學講學。他幾乎就是阿富汗一本活著的近代史教科書,對塔利班那點事“門清。他叫阿米爾·沙。
另一人雖然年輕,但來頭更大,2012年普利策獎攝影類突發新聞獲獎者。他的一幅“驚叫的小女孩感動地球,在戰爭的大背景下用鏡頭撲捉到生命脆弱與無助的瞬間。他的故事充滿“正能量。他叫馬蘇德·侯塞尼。
阿富汗最大的敵人是阿富汗人自己
正如《追風箏的人》作者的句子,阿米爾·沙在和我們聊天時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圖為阿米爾·沙。攝影/趙乙深)他極其健談,十幾年給美聯社工作讓他的話語表情和肢體語言變得十分美國化,時不時一個眨眼的動作和一個手勢讓我不禁想起在美國讀書時和同學交流的情景。他經常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上5分鐘,我和我同事一句話也插不上。他像一個老師一樣,給我們講解了一個他眼中的阿富汗。
我本人算得上是一個樂觀主義者。無論是我在柬埔寨工作期間還是在阿富汗工作期間,都能親眼看到兩國的貧窮,可我總喜歡從積極的方面去挖掘這個國家的正能量。當我把我的觀點告訴阿米爾時,他一瓢涼水潑頭:“我看不到這個國家的希望。
政府嚴重腐敗且效率低下已經成為阿富汗“不能說的秘密。“要是這個政府能夠像塔利班執政時期那樣嚴謹且效率高,我們國家的經濟也不會如此緩慢發展,更不會有如此糟糕的安全問題困擾。
在他眼中,塔利班執政時期並非一無是處,國家安全形勢幾乎不成問題,毒品沒有今天這麼泛濫,腐敗情況也好於當下。雖然人民必須忍受著塔利班嚴苛的伊斯蘭教條式管理,但是“至少不用擔心安全問題,那時候並沒有像今天這麼多的恐怖襲擊。在那個時候,如果你需要去政府辦什麼事情,說辦就辦了,哪像今天,層層審批,還需要賄賂官員才能把事情辦成,阿米爾說。
“你看今天的喀布爾市,其實原來不是這樣的。在蘇聯占領時期這個城市還是比較繁榮和發達的。也有平整的馬路和漂亮的建築。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其實不是被美國人或者蘇聯人造成的,而是蘇聯走後,塔利班之前的內戰所致,阿米爾說。“蘇聯走後,阿富汗陷入內戰,普什圖人、哈紮拉人、塔吉克人打成一團,軍閥勢力在喀布爾展開巷戰,喀布爾那時幾乎變成廢墟。這才是對喀布爾和整個阿富汗毀滅式的打擊,阿米爾說,“阿富汗人就是喜歡自己打自己,可能這就是我們的文化吧。
阿米爾給我們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塔利班執政後期,美國人已經開始向喀布爾發起進攻,塔利班政權搖曳將傾。一天,美聯社從總部給他打電話,讓他報道一下一次美軍飛機向喀布爾一目標發動的空中打擊。重點關注一下“喀布爾市民的反應,是否感到驚慌和恐懼。
“我當時就笑出來了,因為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笑著告訴我們,“我告訴美聯社的編輯,喀布爾小孩子依然在玩耍,大家依然在街市上活動,沒什麼可害怕的。因為美軍飛機是精確打擊,雖然也犯一些錯誤,但是成功率很高。這和當年內戰時期比算什麼。內戰時期如果一方要摧毀喀布爾的一個目標,他們當時是連整個一條街都給炸了。
我聽了以後如夢方醒,原來阿富汗人恐懼的不是外來勢力,而是內部爭鬥。
阿富汗人對美國人又愛又恨
曾經曆史上的阿富汗沒少受外族入侵。
1000多年前,成吉思汗帶領蒙古鐵騎橫掃阿富汗,血洗巴米揚,留下了古拉古拉城,即慘叫的城堡。
19世紀30年代,英國人來了,發動了三次英阿戰爭。阿全國義憤填膺,全民上下同仇敵愾,三次全勝。英國人狼狽地走了,卻留下了一條“杜蘭線和至今都打不完的官司。
1979年,蘇聯人來了,阿富汗人又是全民抗戰。十年後,蘇聯人撤離阿富汗,留下了大量帶不走的武器輜重。
2001年,美國人來了,到現在還沒走,但已准備回家。他們能留下什麼?目前尚不可知。2014年以後才會有答案。
記者在阿富汗工作期間,已經體會到阿富汗對於美國人的雙重情感,即又愛又恨。一般的理解是,阿富汗人感激美國人推翻了塔利班,但卻恨美國人沒有幫助建立一個高效的政府,沒有滿足阿富汗人對於後塔利班時期的心理預期。
但是遠不僅僅如此。
2014年底,美軍將結束在阿富汗的戰鬥任務並撤走所有戰鬥人員。然而回家的“路費無比昂貴。美軍現在駐阿富汗6.6萬人,裝備不計其數。有報道稱,美軍光將所有裝備打包回國的費用就需幾十億美元。和從伊拉克撤軍不同,伊拉克周圍幾乎全是美國海灣盟友,美國只需把裝備打包,然後從科威特,土耳其等港口就能順利進入地中海。
阿富汗就不一樣了。由於地處內陸,且周圍盟友不多,入海口只有巴基斯坦一條路,且陸路距離漫長。美國只能將那些拿不走的東西就地處理。今年年初以來,不時有當地媒體報道一些美國軍用物資被那些“人頭熟,路子野的人“順出來,在當地黑市販賣。記者自到任以來沒少從當地人手裏買到北約軍營中的啤酒,全是駐軍所在國生產的,雖然價格較高,但是樂此不疲。
“看看人家蘇聯當年,撤軍以後把坦克、飛機、武器全部留給阿富汗,說了聲‘byeAfghanistan’以後就自己淨身出戶。再看看美國,撤軍後還把裝備拿走。拿不走的武器賣了,留下的基地砸了,幹嘛不能留給阿富汗呢?阿富汗許多人特別反感美國這一舉動,阿米爾說到這裏稍微有點激動。
我卻聽得一頭霧水。美軍如此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再說了,美國人幹嘛要淨身回家?東西拿走不是很正常嗎?難道留下以後,萬一落入敵對勢力手裏反過來對付美國人怎麼辦?
“當然不行,阿富汗在北約撤軍後需要強大自己的軍事力量,我們自己又生產不出來,美國把東西都拿走以後,那我們怎麼辦?
我驚訝地沉默了兩秒鐘。
可能當地人覺得,美國為了自己國家的戰略利益選擇出兵阿富汗,可是在戰鬥結束後,阿富汗的內戰可能卷土重來,如果沒有軍事支持,阿富汗自己很難應對。所以從這個考慮出發,美國應該武裝阿富汗,也是為了美國自己的戰略利益。
但是,當地許多人的想法如此赤裸裸,是否有些不妥?
後塔利班時期,阿富汗民進國退
“塔利班倒臺以後,阿富汗的變化還是明顯的。女孩子可以上學了,醫院增多了,商店高樓也多了,餐館也多了,手機也能3G上網了。喀布爾市內也開始堵車了。前十年,路上幾乎沒什麼車。關鍵是,晚上不用宵禁了,大家也可隨便上街。
在阿米爾眼裏,除了政府在職能管理上還存在一些欠缺,人民的生活質量還是有所提高。
“我從蘇聯占領時期就開始做記者,我知道我的國家和人民還在經曆痛苦,所以我有責任去告訴外界一個真實的阿富汗。做記者不僅已經成為我的習慣,也是我的責任之一。當然,我也需要養家糊口,畢竟我有8個孩子。
“中國企業在阿富汗投資銅礦,投資能源開發,幫助阿富汗人修路建橋,修建醫院,這都是阿富汗人民實實在在需要的東西,從長遠上會對阿富汗有所幫助。在明年北約撤軍以後,中國人應該更多地進入阿富汗。其實阿富汗有很豐富的資源,我們完全可以讓國家經濟發展。阿米爾說。
的確如此,我在阿富汗工作半年了解到,阿富汗有豐富的礦產資源,艾娜克銅礦絕對算得上世界級的大銅礦。阿富汗煤炭蘊含量也比較豐富,還有石油資源。如果阿富汗能實現國內和平與和解,局面應該不會像今天那樣“坐在金山上哭窮。
阿米爾在和我們晚餐期間向我和同事展示了許多與他有關的書籍和圖片冊,有的是他拍攝和撰寫的書籍,有的是收錄他作品的書籍,還有一本中國記者寫的書中提到了他。他告訴我,他每年有很多機會被法國、美國和中國的機構與大學邀請去辦影展、講學、交流,他利用這些機會全力向外界介紹一個他眼中的阿富汗。
我能看出,他的語氣和神態是自信和驕傲的。因為這不光是對他本人的肯定,更是他能夠得到機會去介紹他的祖國。可是,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有更多的阿富汗人擁有像他那樣的自信?
他告訴我一個細節,在北京時,他除了看到高樓林立和馬路寬廣以外,他發現年輕的一代人手一個智能手機或平板電腦在公共場合上網,閒適而自信。他說人民臉上的表情最能反映一個國家的發展狀況。
即將推出:專訪阿富汗唯一普利策獎獲得者馬蘇德·侯塞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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